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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二

  當李政站在破爛的礦場前罵天罵地時,蒙面人一如既往地立在樹下當當當地敲鐘。

  今天是週末,怎麼還上課?陳家鵠為此而懊惱。他正在給惠子寫信,他已經好久沒寫了。最近一段時間海塞斯在破譯特一號線的密碼,幾乎天天晚上都上山來跟他探討破譯情況,有時白天也來,陳家鵠的宿舍幾乎成了他半個辦公室,弄得他連給惠子寫信的時間都沒了。今天難得有空,不知那個神經病老師又要佔用他多少的時間。

  扯淡!他對著教室方向嘀咕,你們以為破譯密碼是可以在課堂上教出來的,整天補課、補課,有這工夫,還不如學女媧補天。

  這話其實也不對,他馬上想到,跟有些人是可以學到東西的,比如海塞斯和炎武次二,兩人在他心目中猶如獅子與國王,抑或蛇與陰險的女人。這些年,他一直試圖努力抹掉記憶中的炎武次二的影子,這個人給了他太多,水和火,榮和辱,安寧和危險,舞臺和陷阱,都給他了,多得讓他盛不下,裝不了,成了累贅和負擔。所以,他要逃,要忘掉他,要砍斷他,要跟他的學問——秘密學問——密碼科學——刀兩斷。但事與願違,陸從駿的出現,又把他拉近了,幾年的努力在一夜間泡了湯。然後海塞斯的降臨,又拉得更近了。海塞斯是另一個炎武次二,公開的炎武次二。如今,兩個人像一前一後兩面鏡子,把他的前後左右,過去和未來,都照得雪亮。兩個人又像兩個獄卒,一個牽著他,一個押著他,令他無路可逃,別無選擇。這種情況下,他也下定決心,決定好好跟他們幹一場。他知道,真要幹破譯,他倆就是他的大金礦,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必須要去挖掘他們,開採他們。至於其他那些教員都是爛泥堆,沒名堂的,他真不想把時間交給他們。

  但蒙面人敲了一道鐘,又開始敲第二道。陳家鵠知道他的德行,正盯著自己呢,如果他再不出門,他可能還會敲第三道,甚至是第四道鐘。這個人也是個神經病,愛多管閒事(可能還是個共党分子)。想到他可能會再次敲鐘,陳家鵠神經質地起了身,丟下筆,悻悻地出了門。

  當陳家鵠走進教室,驀地呆住了——教室已被臨時佈置成一個體檢室。幾個穿白大褂的人都拉開架勢,各司其職,正有模有樣地在給林容容等人看的看、摸的摸、聽的聽,好一派認真負責的樣子。左立見他來了,發給他一張表格說:「往天都是海塞斯在考你們,今天輪到我來考你們了,所不同的是,海塞斯考的是你們的智力,我考的是你們的身體。」

  「陳先生每天登山跑步,身體一定好得很。」一旁的老孫插嘴說,他是帶醫生們來的,這鬼地方沒人帶誰找得到。

  「那不一定。」左立揚了揚一對鬥雞眼,跟老孫抬扛,「照你這麼說,那些登山、跑步的運動員身體就是鐵打的。其實你不知道,他們渾身都是病。生命在於不運動,你知道吧,為什麼烏龜、王八能活千年萬年,就是這個理。不動,從來不動。」

  左立本來對陳家鵠是蠻有成見的,但是後來發現海塞斯和陸所長都那麼器重他,他的態度也變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要多種花少栽刺,他可不想今後在長官身邊有個自己的刺頭。陳家鵠看得出,他說這些話明顯是在取悅自己,屬於熱情過度,他不能讓人家熱臉孔貼冷屁股,便笑道:「我不想活千年,所以每天運動。儘管我每天運動,儘管生命在於不運動,儘管我的身體不是鐵打的,但我想也不會是泥塑的。放心吧,左主任,除了偶爾感冒過,我的身體還從沒有出賣過我。」

  左立嘿嘿一笑,不客氣地打擊他,「看你滿嘴大話,難道就不怕天妒你?要知道,謙受益,滿招損,做人要謙卑,別這麼自為以是,自以為是的人容易招是非。」

  「你就別咒我了。」陳家鵠說。

  「我身上沒有神性魔力,咒你也沒用。」

  山上畢竟人少,整天呆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時間長了,大家都很隨便。林容容跟左立就更隨便了,兩人表面是上下級,暗地裡是同盟,說話沒輕沒重。這會兒,她剛測完血壓,一邊把袖子放下來,一邊走過來,笑著問左立:「左主任,如果他身體有問題,你會不要他嗎?」

  左立拉下臉,「廢話,如果身體不行,就是天皇老子也不要。」

  林容容笑道:「他可是你的掌上明珠哦,即使有點瑕疵也是寶哦。」

  但是寶貝今天真的出事了,也不知是陳家鵠遭了天妒,還是左立的烏鴉嘴起了作用,年輕的小護士量過陳家鵠的血壓後竟然大驚失色,立刻把老主任喊到教室外,竊竊私語一番後,老主任回來親自上場,讓陳家鵠躺在桌子上,用聽診器反反復複地聽他的心臟,聽了前胸聽後背,聽了心臟又號脈,號了脈又掐他手指頭、腳指頭。一番折騰後,最後確診陳家鵠有嚴重心臟病,建議立刻下山,住院檢查和治療。

  晴天霹靂!

  「不可能,我不可能有心臟病。」陳家鵠不信,當場跟醫生較起了勁,「我回國前才做過體檢,都是正常的。」

  老主任問:「是不是你最近精神壓力太大了?」

  陳家鵠說:「我有什麼精神壓力,我每天晚上都睡得香得很。再說,心臟病又不是什麼傳染病,說有就會有的,我做過多次體檢,從來就沒有醫生說過我心臟有問題。」

  老主任和氣地笑道:「真是年輕啊,對自己的身體充滿信心。但是你說的話不叫人信服,以前沒有不等於現在沒有。人的身體不是生來就有病的,所以總有個第一次。這不,現在就有醫生說你有心臟病了。」

  「可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但我有感覺。」

  「我懷疑你的感覺。」

  「當然我也可能是誤診,但這個判斷不是由你來對我下,而是由另一個醫生和更高級的儀器。」

  陳家鵠抗議的結果是讓醫生更加隆重地折騰了他一次。經過再次檢查,老主任吃了定心丸,便懶得跟陳家鵠再作口舌之爭,不客氣地在體檢報告上簽署了意見和他的大名:有嚴重心臟病,建議立刻下山住院複查。

  左立開始深深地自責,為自己之前說的那些話。那純屬是戲言,心情好,想討個熱鬧。而且,之所以對陳家鵠這麼說(沒有對其他人說),就是看好陳家鴿的身體,沒想到一語成讖,成了烏鴉嘴。戲言成真了,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他給陸所長打去電話彙報情況,後者一聽情緒即刻變得惡劣,在電話上罵他:「你跟我說有個屁用,聽醫生的,快把他送下山來!」話筒的聲音之大,即使立在門外的陳家鵠都聽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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