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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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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薩根最近揹運,兩次來找惠子都沒有踩著點,一次是鐵將軍把守大門,一次是惠子陪老人家出去買菜了,只見著陳父。陳父是不大喜歡洋鬼子的,三兩個回合下來,硬邦邦的熱情消散殆盡,就侍花弄草去了,讓薩根坐立不安,只好告辭。事不過三。這次來之前,薩根想如果要再續前緣,不管誰在家,不管如何坐立不安,他都要就地死等,把糟糕的孽緣撐破,使它脫底。為此,他也準備了一個非常具有說服力的理由。但事後看,正是這個無可挑剔的理由,給他惹了事生了非,進入了黑室的視線。 絕地一搏的決心和雄心結束了揹運,今天薩根來,惠子正在樓上練字呢,照著《紅樓夢》練毛筆字,抄每一回開始的四句詩。聽樓下媽在喊她下樓接客,她準備趕緊下樓來,急忙中不小心把墨水碰翻了,欲速則不達。上次見面,惠子開始給了薩根一定的難堪,事後陳母專門找了個機會對她說,他們陳家雖然不是什麼顯赫權貴之門,但也算得上是個書香門第、詩禮之家,所以做事一定要有禮有節。特別是對待上門的人,進門就是客,不管含冤有仇,禮遇是面子,是無論如何要給的,云云。惠子記在心上,今天有機會貫徹,薩根受到了惠子熱情周致的接待,嘴上喊,手上忙,又遞煙,又泡茶,反而把一心想帶惠子出門的薩根擱下來了。 茶過一巡,陳母提著新燒好的開水壺從廚房出來,看薩根的茶杯半空,遂上前給他續水。薩根謝辭,一邊道出真情,「陳先生,陳夫人,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我來是想請惠子去替我辦點私事。」什麼事?薩根早打好腹稿,「是這樣的,下個月是我和太太結婚二十周年的紀念日,她幾次來信要我給她買兩套中國旗袍,我就想趁這個機會給她買了,了她一個心願,也是多一份紀念。可……這事還真把我難倒了,幾次去商店看了,都下不了手,不知道買什麼樣的好,所以想請惠子幫我去參謀參謀,不知方不方便?」 這是多簡單的事嘛,而且是成人之美的事,何樂不為?陳父爽快答應:「這有什麼不方便的,去吧,惠子,就當出去走走,散散心。」陳母也附和,「對,惠子,你老一個人悶在家裡也不好,跟你薩根叔叔去走走,順便也可以給自己看看衣服,天快涼下來了,你也該置備一點換季衣服了。」說著要上樓去給惠子拿錢,卻被薩根攔住了,「夫人,不必了,我身上帶著錢呢。」 就走了。 去哪裡? 重慶飯店。 醉翁之意不在酒,薩根哪是給夫人買旗袍,他是要探聽陳家鵠的下落,所以重慶飯店是不二的選擇。這兒是薩根的第二個家,熟悉。人在熟悉的環境裡身體放鬆,思維也會敏捷,手氣也會變好。這裡,一樓買東西,上樓喝咖啡,自然轉場,不牽強,不刻意,惠子不會有其他想法。這不,就是這樣,薩根帶著惠子在樓下商店裡轉一圈,隨便選了兩件旗袍,給惠子倒是購了一大堆,穿的、吃的、用的,都有,讓惠子既歉疚又感動。這時請惠子上樓去「喝一杯」,順理成章,不會旁逸斜出。 音樂潺潺,香氣飄飄。兩人坐在窗邊,一邊透過玻璃窗看著街景,一邊品呷著咖啡。戰時的重慶街頭,雖然人來人往,但所有人都步履匆匆,行色裡透出一種緊張和不安,甚至還有人不時地把手擋在額頭上,抬頭去望天空,不知是厭煩太陽的毒辣,還是擔心鬼子的飛機突然淩空。 一切都是精心預備好的,不會馬上打問,也不會遲遲不問。合適的時機,薩根會以合適的方式切入主題。這不,薩根出動了,他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窗外收回目光,對惠子說:「噯,惠子,你的博士先生為什麼不願見我?該不是你給他說了什麼吧,他討厭我?」 惠子放下咖啡杯子,笑道:「沒有,怎麼會嘛。」 薩根盯著她,假裝生氣,「怎麼不會?你看,我都登門幾次了,他一直避而不見。其實,我……怎麼說呢,我也是站在你父親的立場才那樣說的。」 「我知道。」 「所以他不該生我的氣。」 「沒有,他沒有生你的氣,他什麼都不知道。」 「那他幹嗎不見我?」 「他不是不見,而是……」惠子遲疑了一下,「他沒在家。」 「嘿嘿,嘿嘿,」薩根頭搖得像撥浪鼓,「去一次見不著叫不湊巧,兩次也可以勉強這麼說,可我已經去了三次,總不會次次都不湊巧吧?你是學數學的,有這樣的概率嗎?」 惠子笑,「你就是再來三次也照樣見不著他。」 薩根將身子傾過去,關切地問:「怎麼了,你們……鬧矛盾了?」 惠子搖頭,幽幽地說:「沒有,他出去工作了。」 薩根來勁了,像渾水摸魚,摸到了魚尾巴,但更要小心,切忌衝動,下手太快。此時一定要沉住氣,不妨以退為攻,來個大包圍。「那好啊,你們剛回來他就找到了工作,好事啊。你不知道現在這城市裡到處都是失業的人,有個工作不容易啊。好,你定個時間,我請你們吃飯,慶賀一下。人逢喜事精神爽,有好事要慶賀啊。」 惠子臉上頓即泛起一種難言的苦衷與鬱悶,「好是好,可是……他這個工作啊……其實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魚兒蒙頭了,該收攏包圍圈了。「怎麼?」薩根盯著惠子,「他沒在重慶?」 惠子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包圍圈可以繼續縮小。薩根用手指著她,不滿地說:「你看看,又在搪塞我了。狗有狗窩,貓有貓道,鳥有鳥巢,都有去處,哪有他工作了還沒個地方的。」 惠子很誠實地望著薩根,「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裡。」 搪塞也好,作假也罷,只有深挖下去才能見分曉。「你總不會說,他雙臂一擎飛天了,連個通信地址也沒有?」 終於撞到南牆。惠子直言:「通信地址倒是有。」 好!分曉就在眼前。薩根一拍手,「那不就行了,有了地址哪有找不到地方的。是什麼地址呀?」 惠子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道出陳家鵠的通信地址:重慶市166號信箱。 猶如石頭砸進池塘,撲通一聲,薩根心裡頓時迸濺起無數驚喜的水花。他憑感覺就知道,這166號信箱,肯定是個重要的神秘的單位,不然為什麼不用街牌號,而要用信箱?可能就是黑室!一舉兩得呀。梅花香自苦寒來,這種好事像小提琴的琴弦上飛出小鳥,你不聳肩縮脖練個幾年哪能行,嘴上沒毛的黑明威肯定不行,自以為是的馮警長也不行。這是鴻門宴,走鋼絲,驚險和精彩都在腳跟手掌上。 薩根對自己今天的表現評價是:心有多大,天下就有多大。 大功告成,撤!急急忙忙將惠子送回家,又急急忙忙趕回大使館,薩根躲在自己的寢室裡,給少老大打去電話,彙報了他今天的重大收穫。激動之下,他竟忘了兩人之間的雇傭關係,拿出美國人慣有的架勢和語氣,頤指氣使地說:「你馬上讓馮警長去查一下,看看這個166號信箱究竟在哪裡,是個什麼單位。我估計這肯定是個秘密機構,說不定就是我們正在找的中國黑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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