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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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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威脅他:「那我就這麼光著身子跟你走,你去哪裡我跟到哪裡。」 他認為自己是不可能這麼一走了之的,門外面一定有幾條狗盯著他呢,讓他們去對付她吧。所以他沒理她,一把推開她,奪路而走,出了門。她還真的跟出來了,驚驚乍乍的,好像就怕人不知道她光著身子。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等人沖出來攔他,結果一路走去,不見一個人影,聲音都沒有。已經淩晨四五點鐘,妓院也安靜下來了,樓上樓下見不著一個活物。就這樣,他們像一對冤家,吵吵鬧鬧,拉拉扯扯地從樓上下來,穿過大堂。最後,他都已經拉開大門,轉眼就要走掉了,還是沒有人出來攔他。唯一攔他的只有她,嚷著要錢,要錢,要錢。 沒辦法,他只好摘下手錶給了她。這手錶是上校在德國買的,貴著哪,要論價至少可以睡她一個月,而他其實連碰都沒有碰她,顯然是讓她占了大便宜。她拎著手錶,樂顛顛地回屋去了。他不相信那些人會讓他走掉,他們一定在門外守著,汽車裡,或者貓在哪裡。他等著他們出來抓他,押他。可沒有,真的沒有。出門沒有,走過一條街也沒有,兩條街還是沒有,回了家依然沒有,仿佛他真像是去逛了一趟妓院。 這事情他怎麼也想不通,直到見到了杜先生。 六 杜先生是一號院的人,又是三號院的後臺老闆,馬上又將是五號院的背後老大。當時重慶有四大秘密權力機構,俗稱「四院」。一號院當然是蔣委員長的,二號院是汪精衛的,三號院是一號院的「暗室」,四號院是二號院的「密室」。這四個院落在行政編制上是找不到的,但它們可以左右、影響諸多大小事務,國家的、黨務的、軍事的、行政的,無處不受它們的制約。當時陸上校是三號院的人,該院對外稱是國民革命軍事委員會第七辦公室,主任由杜先生兼任,常務副主任姓傅,是個中將——可見級別之高。陸上校是該辦公室第三處處長,主要負責國內安全事務,說白了,是幫助委員長私人找尋異己力量的。 幾個月前,陸上校在赴任該職之前,曾接到杜先生的電話,但人卻從沒有見過。在陸上校的想像中,杜先生應該是一個膀大腰圓的人,因為他的聲音即使在電話上聽起來依然震耳欲聾。但事實上,杜先生怎麼看都是文弱的,個兒不高,塊兒不大,戴眼鏡,發謝頂,邁小步,抽紙煙,穿布鞋等等這些,都是知識份子的樣子,樸素的知識份子。 這一天,是綁架事件發生後的第五天,陸上校剛從醫院回到家,他的副官小許就驅車上門把他接走了,說是局長要見他。局長就是常務副主任,三號院的實際頭腦,可能是副主任的稱謂和他行使的權力有點不吻合,太文縐縐了,私下裡人們都習慣喊他局長,不帶姓的。為什麼?因為他姓傅,又因為名義上杜先生兼任著局長,叫他傅局長,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傻。 到了單位,陸上校在車裡就看見一輛黑色高級轎車停在他們的辦公樓下,位置特殊,和上峰局長的專車並排停在一起。 上校問:「那是誰的車?」 副官答:「不知道。我走的時候沒看到這輛車,說不定是哪個大人物的,看來今天不光是局長想見您哦。」 副官說著笑笑,他的主官卻笑不起來,他陰沉著臉,回顧著連日來發生的奇怪事,心裡有點忐忑。車停了,他沒有馬上下車的意思,對副官試探性地問:「我的事,這樓裡大概人人都在念叨吧。」 副官如實說道:「嗯,大家都在猜測綁架你的到底是哪一路人。」 上校沒好氣地說:「當然是鬼子。」 副官訕訕地笑:「是,我也跟大家這麼說。」 可如果是鬼子,又憑什麼好好地放人了?陸上校想,這是個問題,他將不可避免地面臨各種問詢,自己是無法滿足他們的好奇心的,因為他自己對這次遭遇也感到一頭霧水。也許,局長緊急召見他,會告訴他一些情況……他這樣想著下了車,看著熟悉的辦公樓,竟然有些陌路的恍惚,雙腿有些發軟,遲遲邁不開步子,好像是置身於異地險途。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他走進局長辦公室。 局長站在桌子旁,正對著他的座椅在低聲說話。仔細一看,他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側著臉,低著頭,從上校的視角一時看不到他的正面。不過,從局長難得一見的謙卑表情和口氣來看,此人來頭不小。 上校上前,一個立正,報告:「局長,我來了。」 局長迎上來,看看他的傷口,問道:「怎麼樣,好些了吧?」 不等上校做答,椅子上的人站起來,看看他,說道:「他們下手真狠啊。」因為個子矮,他站起來也並不顯得高,但高人一等的派頭是明擺著的,他目中無人的目光,他底氣十足的聲音,他反剪著雙手的樣子,他的金絲眼鏡,他的平底布鞋,他的紋絲不亂的稀疏的頭髮。 局長的目光一直緊隨著此人的目光,一邊對上校笑道:「還不趕快行禮,不認識嗎?杜先生。」 如雷貫耳! 上校連忙一個筆挺的立正,聲音洪亮地喊道:「首座好!」 杜先生面對著他,似笑非笑地說:「你就是陸濤,久仰大名啊,今日一見,果然氣宇不凡。幸會,幸會。」 上校畢恭畢敬地說:「首座過獎了,陸某不才,請首座多多賜教。」 杜先生摘下眼鏡,擦拭著鏡片說:「客套話就不說了,我想我已經很瞭解你,你遞交的工作報告是我最喜歡看的,有東西,文筆也是一流的。我們邊走邊說怎麼樣?」說著,開步要走的樣子。 上校下意識地問:「去哪裡?」 杜先生看看局長,笑而不答。 局長臉一沉,訓他:「杜先生讓你走,你跟著走就是了,哪有那麼多問的。」 杜先生回頭對陸上校笑道:「走吧,我不會綁架你的。」言畢,率先走出去。 陸上校猶猶豫豫地跟著,心裡有種火星子劈劈啪啪冒開來的感覺。他聽出了首座的弦外之音,他預感到,首座要帶他去一個重要的地方。 笑話,那地方怎麼能用普通的「重要」二字來形容?事實上,沒詞兒可以形容!偌大的中國,再沒有第二個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地方,陸上校還不配知道地址,所以他跟杜先生上車不久即被戴了眼罩,離開時也是同樣的待遇。和幾天前的綁架被蒙頭不一樣的是,戴眼罩不是嚇唬人,不是搞陰謀,而是神秘,是程式和待遇。國人四萬萬,國軍四百萬,有此待遇者不過幾十人。這天下午,年僅三十三歲的國軍上校陸濤平生第一次見到了蔣委員長。 像在夢中一樣,委員長穿著藏青色斜襟長衫,趿著黃色軟皮拖鞋,手裡捧著一塊產自浙江昌化的、形如心臟的大紅雞血石。在他面前踱了兩圈步,說了兩句話,不到一百個字,會見就結束了。話少,但信息量大,一句頂一萬句。第一句話落地後,這個國家多了一個新的秘密機構:五號院。第二句話出口時,陸上校已經搖身變為少將,一方之主,五號院的大管家。 臨別時,委員長把那塊心形的大紅雞血石和一個暗紅的檀木底座一併送給他,對他說:「拿回去,把它放在你新的辦公桌上,記著我今天對你說的話,幹你的事,只有一種情況下你可以對我變心,就是這塊石頭變色了。」 陸上校接過石頭時身子不由得矮了一下,仿佛這塊石頭重有千斤。他清楚地知道,當他接下這塊石頭時,自己已經再也不是過去的那個人,他成了一個必須隱姓埋名的人。他從此有了莫大的權力,但也有莫大的責任。這個責任需要他用一生去完成。 總之,杜先生跟陸上校唱了一出誘人的苦肉計,他吃了一頓打,經受了靈與肉的考驗,結果是得了個大便宜:官升二級,成了五號院的實際頭腦,像傅將軍之于三號院。 在以後的日子裡,五號院將有一個全世界通曉的別名,聽上去陰森森的,黑糊糊的,叫「中國黑室」。這不是一個凡人的世界,這是一個天才的角鬥場,負責偵聽和破譯日本高級軍事密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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