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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蝴蝶與落花(3)


  敖子書苦笑著搖頭,「都道藏書苦,卻不知苦於何處。世凡藏物,都是藏而不露,不能輕易讓人得見,要防盜防搶,藏書更是如此,還要防水防火,與這些藏書終生相守,戰戰兢兢,唯恐被災禍毀去,被人偷去,日日守候修理,連親人都要提防,長此以往,便失了天倫之樂 ,你說還有什麼比這更苦的?」

  敖子軒歎了口氣,覺得他活得這樣累真是可悲又可憐,「大哥,你這番道理聽來是對的,可你想過沒,讓天下人分享豈不更快樂?不就解決你日日戰戰兢兢的心病了嗎?」

  敖子書一瞪他,道:「那我問你,何為藏?藏即是一人獨享。」

  敖子軒搖了搖頭:「你這是一人之藏,我說的卻是藏于天下,藏於民眾之中。大哥,你看了這麼多書,知識可謂淵博,我只問你一句,這讀書是為了什麼?」

  敖子書訕訕地說:「這樣簡單的問題,你還問……」

  敖子軒大聲道:「絕不簡單。我媽媽說過書裡有人。我們讀它是為了與書中的人溝通,知前人的苦與樂,教化今世人應該怎麼活著。大哥,你讀了那麼多書,不至於不知書中有人吧?舉一個事例,你說西方人奇怪,把女人看得很重,那就是你白看書了。小時候我媽媽就教過我舉案齊眉的故事,你不覺得我媽媽和我爹當年很幸福嗎?他們才是真正把書讀得通透的人,你若真讀懂了那書中的夫妻為何要相敬相知,茹月姐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你說敖家數你 最慘,我看這慘狀多半倒是由你自己造成的。」

  這席話傳到子書的耳朵裡,當真如五雷轟頂,他呆呆地站在那裡,半晌作聲不得。子軒不忍心再刺激他,忙說:「好了大哥,今天咱們不說這些,我手頭有份東西想請你過目,你看後給我個話兒。」便鄭重其事地掏出那份《聯合公約》交給了他。

  敖子書諾諾地接過,展開看時,只兩眼手便有些抖,看到一半時,臉上也變了色,抬頭看看弟弟,敖子軒卻笑眯眯地示意他看完再說。他看完後,臉早滲出了汗,連連搖頭,慌聲說:「三弟,萬萬不可,這要是發下去,你就是嘉鄴鎮的罪人,更是咱敖家的不肖子孫。」

  敖子軒苦笑道,「大哥,沒那麼嚴重吧?我查了一下,哪家書樓不藏書萬冊之上,而珍本孤本還不到一成,難道就不能將那些大眾的刻本拿出供別人讀嗎?大哥,人若是讀不到書,那 藏書何用?」

  敖子書哪裡還能坐得住,起身來回走著。「我的三弟啊!你在西洋長成,不知道真正藏書的規矩,這不是賑災賒粥的地方,是藏書樓啊!你不是不知,藏書難,藏書日久更難。火災、戰亂、暴民、盜賊,攤上哪一樁都有滅頂之災!前段時間咱們風滿樓剛剛受過潮災,如何?竟搭上爺爺的一條命!你知道南湖樓當年怎麼敗落的,被落花宮那麼一搞,竟是家破人亡啊!在咱們嘉鄴鎮,藏書者哪個不是每日裡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旦有個七長八短,別的書樓就虎視眈眈,想方設法來摳搜。強敵環伺,強敵環伺啊!你還要讓各家書樓互通有無,簡 直是荒謬之極!」

  敖子軒一皺眉,說:「大哥你別在這裡危言聳聽,你不就是怕別人登上你的樓,看了你的書 嗎?」

  敖子書卻絲毫不隱諱,使勁地點頭,認真地說,「沒錯,我確實不願讓別人分享我的書,如果哪一天有人想登我風滿樓,先從我敖子書身上邁過去!」

  敖子軒對他的迂腐想法嗤之以鼻,反問:「大哥,說句真心話,你難道就不想讀到千心閣、太月院、西風堂的藏本嗎?如果不互通有無,你一輩子都不會讀到的。」

  敖子書先愣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我當然想讀到。我做夢都想縱覽幾大書樓的珍本。今天他們送來這裡的,雖也算精品,卻非孤本珍品,好東西還都在家裡藏著呢!」

  敖子軒也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這不就對了。我這公約裡說得明白,不光規定要做什麼, 還保證你享有看別家書樓藏書的權利。」

  敖子書的笑聲卻更敞亮了,貼近弟弟的耳邊得意地說,「實話告訴你子軒,他們就是藏在家裡再嚴實也是枉然,那些書大哥我早就全看到了。」

  敖子軒愣住了,簡直以為他是在說誑語,「那幾個書樓的珍本你全看了?不可能!他們怎會 如此大方?」

  敖子書微微一笑,「我還是跟你實說了吧,是謝天幫我辦到的,當年我想讀什麼書,謝天都會給我偷來,我讀後他再送回去。就這樣,連著幾年我差不多都已經看齊了。否則,你大哥我哪裡能有今日的錦繡名聲?這可是秘密!不可說,不可說的!」

  敖子軒聽了這話大為驚詫,直勾勾地瞪著大哥,好像才認識他一樣,「你……」他氣得全身哆嗦,痛心地說,「虧你還能說得出口!你們老罵二哥是賊,你們才是名副其實的賊,強盜!大哥,我一直把你當作大學者,大學問家,從心裡敬重你,可沒有想到你們是靠著偷來偷 去獲得你們的學問。」

  敖子書見弟弟暴跳如雷,嚇得趕忙拉住他的手,「三弟,息聲息聲,你說那學問都是光明正大學來的也不儘然,翻開史書查查,看看,歷朝歷代的很多學問都是偷來的。」

  敖子軒眼中已閃出了淚花,盯著子書說:「大哥,你錯就錯在把學問和藏書都作為私有,難道你不想把學問都奉獻給大眾嗎?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最大的偷書賊就是你們這些藏書的人 !你們比落花宮的人更卑鄙無恥!」

  敖子書聽他罵得刺骨,慢慢鬆開弟弟的手,也有些不樂意了,悻悻地說:「三弟,你太理想 化了,這樣遲早要栽跟頭的。」

  敖子軒憤憤地說:「即便在外面栽跟頭,也好過你窩在書樓裡固步自封!大哥,我今日對天發誓,一日不改四大書樓的陋習,我敖子軒就一日不離開嘉鄴!」說著便大步走出了書房,一口氣下到了底樓。方才想到那份《聯合公約》還留在上邊,想回去拿時,又實在不願再跟大哥碰頭,尤其是聽到敖子書暗中跟二哥所做的那些勾當,真是刺傷了他,更可氣的是,二哥當年那麼幫大哥,到頭來還被自家人冤枉,媽媽何嘗不是也攤了這樣的下場,在這嘉鄴鎮 上,總共巴掌大塊天,卻又能還人多少清白?

  這麼想著,便不想再回頭去取,反正那東西已經印在腦子裡,默寫下來多抄寫幾份就是,拔腿就出了門,正好看到敖少廣側身站在門旁,敖子軒估計他是聽到了上面的爭吵,才呆在這 兒,忙笑道:「大伯,晚上又要辛苦你了!」

  敖少廣也賠笑道:「沒什麼,我還就怕閑著,這次賞書大會也多虧你這督學有辦法,場面大,門路也廣,嘉鄴很多年沒這樣風光了。」他手下的人現在個個佩槍,新近又統一著裝,威 風八面,他臉上也很是光彩。

  「大伯您能這樣想太好了,只要我們寬以待人,不自私自利,別人也自會尊重我們。」敖子軒看著敖莊燈火閃亮,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敖少廣也附和說:「那是自然,現在想想,其 實你娘當初沒有錯,她也曾提到過這些。」

  敖子軒聽他說到娘親,不言語,只是盯著他看,敖少廣笑得有些澀,「你不用這麼看我,大伯心裡從沒把你娘當賊來防,她要想偷,這十八年早就把風滿樓偷得一乾二淨了,還能等到現在嗎?她雖然離開敖家,可始終是這個家門的人,這些年若不是由她來支撐著,風滿樓怕 是早就敗落了!」

  敖子軒沒想到往日裡少言寡語的大伯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眼眶一熱,淚水便湧出來,一把握住他的手,叫了聲大伯!敖少廣眼睛也有些潮濕,「你娘從嫁到敖家,我就覺得她不屬於這個地方,其實不光我,你大娘也這樣想,你娘她早就該走了,她進敖家真是憋屈啊。我和你大娘私下談過許多次,其實都心照不宣,我們很怕她是落花宮的人,試探過她很多次。可你娘這十八年……唉,總是我們對她不住。上一次她登風滿樓要砸禁牌,我明白你娘要做什麼,可我們都不會容她這樣做。為何,因為規矩是不能隨便破的。規矩就像這樹,我們 就是這樹上的葉子,樹沒了,我們去哪兒呢?」

  敖子軒聽到最後,見他把話題又轉到那套樓規上去,心裡不免又泛起了苦澀,顯然,他是聽到自己跟大哥爭吵什麼,便繞開彎子表個態,他當然是支持大哥那守舊的一套了。不覺,握 敖少廣的手便慢慢鬆開了。

  敖少廣卻是只管說下去,「大伯這幾十年來,也習慣圍著這個樓轉了,我是為它活的。你大娘也是,你大哥也是。但這家裡只有你和你娘不是,你們是在外面辦大事的人,子軒你要答應我,一定幫你大哥把風滿樓重興,可不要毀了它啊!」

  敖子軒被這番話堵得難受,長長吐口氣說:「大伯你放心好了,不光是風滿樓,我們整個嘉鄴鎮都要重興的,我早跟雨童說好了,不把整個嘉鄴鎮藏書的面貌改變,我們是不會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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