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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書樓潮災(3)


  敖少廣氣得臉色漲紅,一時間反不上話來,大奶奶不想叫外人看自家笑話,轉頭朝著幾位樓主冷笑,「我看今天請各位來幫忙是請錯了,這當堂一坐,是不是就請神容易,送神難呢? 」

  西風堂主故作苦笑:「瞧瞧,大奶奶你這可是話裡有話,敖世兄,我們大夥都替風滿樓著急呢!快把書拿出來,我們各樓分一些,替你們看管看管,修復修復也好。」

  「誰敢!」敖少廣啪的一拍桌子,「我敖家的風滿樓不是說塌就塌的,就是都塌了,我敖家人也會一磚一瓦地平地重砌一個。我倒要看看今天誰敢踏上風滿樓半步!」

  眾人見他怒眉豎目,都是一震,茹月嘴巴張了張,到口的話總是沒敢說。千心閣主訕訕地笑著,「你看,我們幾個出於一番好心,敖家卻全當驢肝肺了,這是什麼事嘛!」

  大奶奶冷笑道:「那就先謝謝幾位的好意,不過,我們敖家已有把握把書修好,就不勞你們 費心了。」

  此話一出,眾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覷,西風堂主盯著大奶奶,嘿嘿一笑,「難道是敖老爺子 親自出馬,用那蒸籠之法登樓修書去了?」

  大奶奶原是為了堵他們的嘴,聽了這話便順坡滑溜,「正是。」敖少廣也一怔,瞧著大奶奶 。茹月察言觀色,還是忍住了不說。

  西風堂主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笑容來,撫須道:「好,眼瞧著閱書會的日子也臨近了,屆時我們各樓都把所藏的珍本拿出來,風滿樓能參加嗎?你家子軒不是才去了省城?他這趟也是為了這事情,想借勁兒叫上邊撥點款子,他如今可是嘉鄴鎮的督學,你們終不至於在那天掃了他面 子吧。」

  事到如今,大奶奶也只能硬著頭皮說話了,「到時你們會看到風滿樓的珍本的,來啊,送客 !」

  茹月不滿地瞥了婆婆一眼,帶著笑送眾人出去,招呼道:「有煩幾位世伯走一趟了。回頭我跟老爺子說,真是遠親不如近鄰,往後敖家還多有仰仗諸位的地方。」

  眾人都客套道:「好說好說。有少奶奶在,風滿樓也塌不了。」

  敖少廣瞧著他們又說又笑地走出天井,憂心忡忡地回頭看著大奶奶,說:「這丫頭真是瘋了。」大奶奶狠狠地說:「讓她瘋去!總有一天會摔下來。不知深淺的東西!」

  敖少廣輕聲問:「你剛才說爹會把書修好,是不是真的?再過半個月便是閱書大會了!」大奶奶不耐煩地說:「我哪有什麼主意,能扯一時先扯一時,到時候再說吧。」

  敖少廣聽她這一說,頓時泄了氣,兩人也坐不住,又拔腿往後花園而去。待到得牌坊前,便看到沈芸攙扶著換過緊身衣衫的敖老太爺站在過道裡,下人們正往樓裡傳送著東西,兩人又 驚又喜,老爺子果然要上樓修書去了。

  敖少廣搶上去,問:「爹,你這身子還能吃得住勁?」敖老太爺說:「你們來得正好,為預防萬一,要多備沙子滅火,家丁們分成兩班,輪流在樓下守著,一刻不得斷人,知道嗎?」

  敖少廣和大奶奶忙不迭地答應,招呼下人們著手準備了。待上面的東西安置好後,敖老太爺才鬆開沈芸的手,說了一句:「要是少方還在,我何苦還吃這牽累,你也能安安心了……」歎了聲,慢慢走進樓裡去。看著老人的背影,莫名地沈芸心頭竟湧出了一種不祥,好像他 這次上去,便再也不能回轉似的。

  正自看著樓口發怔,忽聽到一個細尖嗓子喊,「手腳都給我放麻利點兒,耽擱了正事,可別怨姑奶奶翻臉不認人!」轉頭,便看到茹月正雙手卡腰,訓斥那些搬桶運沙的下人,看到沈芸瞧她,她笑眯眯地道:「三嬸,你看我們這裡的人手夠使了,便不煩勞您在這守著了!還 是回家參您的佛去吧!」

  沈芸心知她容不得自己,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也好,就煩累你和你婆婆了!」她回到自家屋後,卻是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打坐入定了。風滿樓裡的那些蒸籠簡直像是在煎烤著她的心一樣。好容易挨到晚上周雨童從鎮上的學堂回來,倆人一拉這事,雨童便急了,非要去 看看不可,卻被沈芸勸住。

  敖子軒幾天前便去了省城,為的是幾天後全鎮閱書大會的事,又準備在鎮上重新設立一所新式學堂,督學一職雖不大,他卻想做得風火,竭力給嘉鄴鎮的父老辦點實事。周雨童因丈夫不在家,「雨花軒」冷清,這夜便跟婆婆呆到很晚才回去。

  快到下半夜時,沈芸才換上一身夜行衣,潛入了風滿樓。過道裡,燈籠都已熄滅,敖家人站在那裡,緊張而疲憊地等候著。三樓的窗戶裡透出了火光。她繞到後面去,用腳尖勾住屋簷,倒懸下身子去,瞧到敖子書正將潮濕的書一盒盒地擺入籠屜內。旁邊已經放置了些烘乾的書冊。另一邊,老太爺正在拉動小風箱,籠屜下的火苗不溫不火地閃著藍光,他不時地還 咳嗽著。

  敖子書已經將裝好書的籠屜拎到灶前,老太爺瞥了一眼孫子,說:「是不是一天沒吃東西了 ,那邊有點心,先吃些去。」

  敖子書搖搖頭,「爺爺,我不餓!」

  老太爺歎了聲,「爺爺明白你的心思,書就是咱們的命。若是這書保不住,別說吃飯了,就 連命也不想要了。」

  沈芸看到敖子書點點頭,眼睛閃著淚花。蒸籠的蓋子上慢慢透出了白汽,敖老太爺邊控制著火勢,邊說:「風滿樓今日能受此災,我卻也知道原由,便是因為那風口被堵住了,故而才會有這些水冒出。我小的時候聽爺爺講過,風滿樓能立於天下數百年,不是沒來由的。它是 建在一條懸河之上,因此不怕火燒。」

  沈芸在外面聽著,心中一動,便聽子書驚詫地問:「懸河?」

  「但隨之而來的是水,書怕火,更怕潮,我們的祖先很聰明,又給樓建了一條暗道,直通上蒼的風口,風水相抵,因天風得名,故名風滿樓。現在風口被堵,這水一定是從懸河來的,可從你太爺爺那一代起,就沒有人知道這風滿樓的風口在哪裡了。」

  老爺子說到這裡,猛地劇烈地咳嗽起來,敖子書趕忙替換爺爺拉起風箱,小心翼翼地看著火苗的旺弱。沈芸看到老爺子漲得臉色發紫,好容易才緩過一口氣來,心也是收得緊緊,見他用手帕捂住嘴,吐出一口血痰來,敖子書邊拉風箱,邊擔心地看著爺爺,敖老太爺卻只是搖搖頭,虛弱地說:「不礙事,不礙事,注意著,這是文火,不能有半點火星冒出來,又不能 讓火滅了。要把握准火候!」

  沈芸已趁他們不注意,從窗戶裡鑽進來,攀上了屋樑,她身手輕輕在房梁一抹,全是水珠, 四下望去,每一根房梁上都不斷凝集著水滴。

  有幾滴打到敖子書的頭上,他憂心忡忡地說:「爺爺,我們不停地蒸,這樓裡的水不停地往 外滲,何時能有個了結?」

  老太爺歎息一聲:「風滿樓風滿樓,天風不在,水火才會肆虐。子書,謀事在人,成事在 天,我們盡力就是了。」

  沈芸怔怔聽著,她的目光向每個角落掃去,伸手小心地探著,想找出那個風口來。梁上的水滴越凝越多,蒸氣也濃得如煙般飄到窗外,可依舊緩解不了。敖子書焦躁地站起身來,說: 「我就不信找不出風口!」

  老太爺歎了聲:「子書,不要找了。我找了多半輩子,都不曾找到那風口。」敖子書又無力 地坐下去。

  懸在梁上的沈芸想了想,悄然無聲又躥出了樓,躍上屋頂去。銀河裡星斗萬千,像珠子一樣璀璨,敖莊靜悄悄,黑烏烏,偶爾的一聲狗咬,傳得極遠。沈芸心想,老爺子既然大半輩子也沒找出那風口來,由此見再從樓裡尋也是枉然。那口既然與外面通著,想必跟那條懸河也有掛連,她在樓頂上查看了會兒,決定繞到背面去找。這風滿樓的週邊與花園外面的河道相環繞,用一衣帶水替代了圍牆。樓外有園,園外有河,沈芸心想,只怕要找出那風口來,便 須下到水裡去才成。

  攀著石基像只壁虎一樣,她慢慢向下滑動,看准位置之後,深吸了口氣,身子墜入水中。她憋著氣,向裡面慢慢摸去,一堵堵石基地找,期間鑽出去換過幾口氣,在轉到跟花園裡那四畝荷塘相通的水域時,終於在石壩處發現了一處斜口,洞口雖不大,卻也能容人爬進去,沈 芸心下一陣急跳,難道這便是懸河的入口?

  略作調息後,她便鑽進洞去,眼前一片漆黑,只能用手扶著濕漉漉的洞壁,一點點地向前摸。恍惚地向前走了好一會兒,猛聽得水聲嘩啦,蹲下身去伸手一試,冰涼的水從腳下淌過,沈芸心中一喜,不覺松了口氣,終於找到那條懸河了!

  沿著懸河折向右,不多時便找到通往風滿樓的暗道口,卻只是個碗口大小的洞,風在裡邊發出嗚嗚的怪嘯。接著,她又摸著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原來卻是一個銅鐵打成的蓋子,登時恍然大悟,老太爺猜想的是風口堵了,水才從暗道滲進來,卻是錯了。正因為堵水道的口子開了,上蒼的風口才不往樓裡傳風,水汽才趁勢而入的。

  想通了這一點,沈芸將銅蓋子對好通口慢慢地擰緊,那怪叫聲慢慢停下了,耳邊能聽到的只有水流的嘩啦聲。原來修護便是如此的簡單。出去的時候,她心裡犯了疑忌,剛才擰緊那銅蓋子時,箍在上邊的鐵索,沒有外力的話是絕難活動的,可它怎麼會脫落下來呢?除非是有人暗中所為,可是……這條暗道連老爺子也找不出,外人如何得知?

  待鑽出了洞,看到外面閃亮的星光,沈芸方長舒了口氣,全身鬆弛下來。回頭看看風滿樓,三樓的火光依舊閃著,映出一老一少兩個身影,她知道,水汽只要再不往裡進,老爺子這蒸 籠之法便管用,總會將樓裡的潮氣熏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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