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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家規與人情(2)


  周名倫連連搖頭,大聲道:「不可不可。風滿樓之所以數百年巋然不倒,自是因為敖家的傳承得法,更是因為這禁牌上的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天地何以立,大道何以行?周某自外鄉來,都聽聞風滿樓禁牌的名聲,不敢造次,今日豈可因小女的疏忽就毀了祖宗的規矩!百年風滿樓將來何以拒他人登樓?此禁牌是保風滿樓百年無恙的一把大鎖,委實是不能破 的。」

  一席話,說得擲地有聲,老太爺、敖少廣夫婦、敖子書都頻頻點頭,心裡不覺長舒了口氣,皆認為這周先生不愧是位賢明人士,識大體,有操守。而就在昨天晚上,他們聽了沈芸和子書講敘去周府的所見所聞,卻都認定周名倫使盡手段收羅三大樓主,居心叵測。子書甚至也當場表示,別說《落花殘卷》的有無尚難斷定,即便周名倫真有此書奉送,他也不會因此改 了風滿樓的百年規矩。

  周名倫已走到場中,彎腰把地上的禁牌拾起來,交給敖子書,敖子軒和周雨童則被他這一番舉動搞糊塗了,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向以開明著稱的實業家,一轉眼居然變成個封建的衛道士。更為震驚的則是沈芸,在她的印象裡,周名倫風度迷人,胸襟寬闊,是一位優雅的紳士。他經年來往國內外,見多識廣,萬萬不是守舊之人,怎麼可能還贊成風滿樓的這一套陋規畸 矩。除非他別有用心。

  她看到周名倫朝著敖子書一拱手,道:「俗話說子不孝,父之過,小女既然觸犯了禁規,子 書先生乃一樓之主,周某願聽任樓主處罰。」

  敖子書手足無措,連連退得幾步,結巴地說:「這……這……」

  沈芸仔細端量周名倫的神色,倒也不似作偽,心想:「難道他此舉是不想因雨童的事,而惹得兩家有芥蒂?還是我今天的作為有些鹵莽了?以老頭子那頑固的性子,是很難改變規矩的,何況嫂子一家又眼巴巴盯著風滿樓,早視它為自家產業,豈能輕易撒手?」正自翻江倒海,忽聽茹月尖聲叫道,「既然規矩不得改,那就快把我們斬了,還費什麼話!」

  敖子軒正煩心周名倫沖出來插這一杠子,又聽茹月不知死活地在一旁亂嚷亂叫,隨口壓上句 ,「嫂子,你就少說兩句成不成?」

  茹月冷笑道:「反正這風滿樓也乾淨不到哪裡去,敖謝天那個賊不就藏在裡面嗎?為何我們 這些清白的人就不能去?」

  沈芸聽了這話心裡一跳,所幸其他人都以為茹月是在說瘋話,都沒怎麼放在心上。敖少廣聽茹月居然敢說謝天藏在上邊,卻氣得七葷八素,這不是笑話他看護不力嗎?

  而大奶奶的心境此時卻兩樣了,緊急關頭,沒想到卻是這位文明的周先生出來解圍,不禁對他大有好感,又見周名倫對兒子這般重看,談吐舉止都文雅得體,更是可心,暗道,這周先生倒有當年方文鏡的幾分風采。便道:「周先生說的不錯,禁牌雖有嚴規,但我敖家自己人登樓,懲罰倒也有所變通。」沖著敖少廣使了個眼色,「進三道門可按禁牌的一道門規矩處 置,是不是?」

  沈芸聽大奶奶這一說,心裡也自一寬,規矩是人定的,也自該有人來改,大妯娌這一變通不顯山露水的,目前看來倒是比她連根拔除更穩妥些。那敖少廣愣了下,也點頭附和說:「對 ,重責五十杖!」

  周名倫笑眯眯地看向老太爺和敖子書,問道:「果有此規?」子書自是唯唯諾諾,敖老太爺則歎息一聲,閉目不語,老大媳婦這個臺階搭得畢竟還算圓通。

  周名倫瞧在眼裡,便自當是都無異議,笑道:「那就好。今日周某就臨時抱佛腳,攀個親戚,老太爺,三奶奶,雨童是我女兒,和您家三公子子軒一同留學海外,情真意切,本都有心 ,今日既有此事成全,我們便結個親家如何?」

  眼看著是皆大歡喜,沈芸自然沒什麼說的,老太爺已是連連點頭,子軒面露喜色,朝著母親和爺爺跪倒,大聲道:「爺爺,媽媽,兒子願意娶雨童,更願替她受罰。」

  敖老太爺臉上今天還是頭次露出笑容,連聲說好。沈芸把兒子拉起來,感慨地說:「軒兒,日後可要好待著雨童呢!」子軒喜滋滋地連聲答應。

  大奶奶啪的兩個巴掌一拍,叫起來,「哎呀,沒想到壞事變成好事,真真的應了鼓詞書裡說的了!我敖家今日與周先生聯姻定親,老天爺也照應著,大喜的日子,這重責五十杖倒可推 後,擇日再打。各位說呢?」

  眾人紛紛贊稱,場中的氣氛頓時活泛了,便像熱鍋裡煮冰塊,火候到了,終於化開,咕嘟咕嘟地騰沸了。一時間,誇譽之詞漫天亂飛,個個紅光滿面,喜上眉梢,便好像不曾發生那樁禍事一樣。突然,一邊傳出刺耳的笑聲,眾人轉頭看時,卻是猶自綁在石柱上的茹月所發。

  大奶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心裡罵道:「你這不知死活的賤婢,看我過會兒怎麼修理你!」嘴上大聲張羅著,「我說,咱們就別在這兒呆著了,子軒和周姑娘這邊可是大事,都到正 堂裡去好生議議!」

  周名倫微笑著沖眾人拱手,「我們周家能和敖家結成聯姻,是周家之幸耀,周某這裡尚有一 份薄禮送給我的親家——敖府的三奶奶。」

  眾人的眼光都聚在三奶奶的身上,沈芸也是十分驚奇,心說這位周先生又有什麼新花樣?只見他沖站在一旁的「酒商」胡林一點頭,那人趕忙掏出一張紙遞給沈芸,她心中一動,隱約猜到這其中的掛連,果然,那紙面上寫的正是典當酒窖的合同。

  聽胡林道:「我家主人說了,那六千大洋原是報答三奶奶當年對孔家的恩情,現將文書一併 奉還,酒窖依舊是敖家的。」

  沈芸聽得心裡一熱,一時間竟不知該推卻還是受接。眾人紛紛慨歎周名倫的仁義,大奶奶則用異樣的眼光重新打量著沈芸。敖少秋走過來,從沈芸手裡拿過合同看了看,歎道:「弟妹 ,咱們可是欠了人家周先生好大的人情呢!」

  沈芸抬頭看向周名倫,見他沖自己笑著點頭,莫名地臉竟是一燙,心下一慌,忙把臉兒轉開,複一想這麼做未免有些露骨,忙借跟敖少秋說話來掩飾,「二哥,我看這文書便收在你 那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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