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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別離(4)


  敖子書愣愣地瞧著他,突然笑起來,「好兄弟,你又開玩笑,想逗我是不是,現在又不是在鬧洞房……剛才二叔說了……」咕地打了聲酒嗝,「三叔當年要娶三嬸之前,也像我這樣,去找他喝酒來著……他還告訴我,人永遠比書重要,叫我一心一意地對茹月好……我跟月兒成親以後,也不會整天呆在樓上了……我……茹月非花非霧,茹月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

  謝天聽著他的話,轉頭看著茹月,「咱們走!」茹月看看他,又看看子書,不知該如何是好 。

  敖子書瞪大了眼珠子:「你真要帶她走……你憑什麼?」他伸手指著臉上的傷痕,「看到沒有,為了月兒,我娘把我打得鼻青臉腫,關了起來,爺爺威脅我,要我繼承不了風滿樓。可結果怎樣,我頂住了,敖子書懦弱了十幾年,就這件事幹得還像個男人。嘿嘿,為了茹月, 我豁出去了。」

  謝天的手顫抖著,臉上的表情十分怪異,他做夢也沒想到大哥愛茹月也這樣深,愛得也這樣苦。便見茹月撲通給他跪下,「我求你了二少爺……」

  謝天呆呆地看著她,敖子書趕忙過來也趴下去,大笑著。茹月含淚說:「二少爺,你不是問我投沒投井嗎?現在我告訴你,那不是夢,我真的死過,可沒死成……」一狠心,又說下去,「我的身子已經是大少爺的了,我這輩子註定是大少爺的人,你就走吧!」痛苦地閉上眼 睛。

  敖子書也在謝天的腳下吆喝著:「好好,今天就拜堂……謝天,你給大哥作證婚……我們磕 頭……磕……」

  謝天呆呆地看著他們,猛地大叫一聲,轉身跳上岸去。茹月睜開眼睛,見他已沒了蹤影,哇的一聲哭出來。敖子書抬起頭,醉笑道:「咦,走了。月兒,你哭什麼……」

  他說完這句話,就一下子倒在船尾,昏睡過去,茹月守著他,哭個不停……

  謝天一口氣跑上了山,鑽進竹海後,就再也跑不動了,一下子撲倒在地,將頭紮進落葉和草叢間,兩隻手也死死地抓進泥土裡,他嘴裡輕聲喚著茹月,茹月!淚水很快又迷糊了眼睛。

  ——紮著兩個小羊角辮子的茹月躡手躡腳地走到謝天的身後,屏住呼吸,伸出手去蒙住了他的眼睛,奶聲奶氣地問:「謝天哥哥,猜猜我是誰?」

  穿著粉紅小襖的茹月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湯,走過來,「謝天哥,這是我娘給你熬的粥,要 趁熱喝才香。」

  茹月臉一紅,說了句:「這棗泥費麻餅是我做的。」轉身就跑,油光水滑的大辮子來回丟晃 著。

  綠色的竹海中,茹月白色的身影在穿梭著,高聲唱著:小妹妹對哥情兒真,一天三遍掛在心,竹子拔節細又高,哥哥喲,莫忘了妹妹對你的親……

  她在他面前笑得那麼甜,笑得他的心都疼了,她在他面前嬌聲嬌氣地說話,叫得他的心都碎了。林子裡靜得可怖,謝天覺得自己身上的熱量正一點點地散去,像一個鬼魅僵硬而呆滯。頭頂上,雲雀在叫唱,起初聲音還很輕微,現在卻越發唱得得意了。

  風吹過竹葉間,發出輕輕的沙拉聲,面前彌漫著一團綠霧,也像是在隨風浮動,雖沒看到落花,謝天心裡卻突然萌生了凋零的感覺——一片,兩片,花瓣在空中盤旋,做著最後的舞姿,遲遲不肯落下。它們不想離開枝頭,可風卻又是那麼冷酷,甚至不容它們多發出一聲呻吟 ,就那樣飄散了。

  便在這恍惚的一瞬間,謝天猛地領悟了「淚眼問花花不語」的真諦,他慢慢站起身,心說原來适才飄散的,不是花瓣,是我跟茹月的情分呢。就像那落花一樣,它看起來是那麼的脆弱,原來竟是擋不住一陣風的。想到這裡,謝天淒然一笑,大步走出了竹海。

  又是黃昏了,夕陽正在西沉,柔和的光芒從樹木的縫隙中斜射過來,像一縷縷金黃色的絲線。蛐蟲的唱和依然彼伏此起。他穿過林子,徑直走去了山腰。西天的晚霞像火海一樣在翻騰,周圍成團成塊的雲朵,帶著一層層金黃色蔓延開去,給遠處的山脈都鑲上了一圈金邊。

  層巒疊嶂,嵐霧飄忽。謝天在那方巨石上坐下來眺望遠方,此時,他的心情已平靜了許多,情感之起伏波折,原本也隱含著偶然和必然的因果,正像太陽總要下山,花朵總要開敗,天生萬物總有個興衰起落,也許唯有順其自然才是正理吧!

  謝天不知道沈芸和方文鏡是何時來到的,風吹過,蝶飛過,面前是了無痕跡的,他只感受到一種飄逸幽美的氣息,想來這便是落花宮弟子身上所特有的,只可惜他的修為還不夠,這氣質便顯露不出。他們面面相對著,倆人看他的目光隱含著擔憂,謝天心中卻波瀾已定,「三嬸,如果我走了,你替我照顧好茹月,別讓她受委屈。」

  沈芸趕忙點頭,「有我在,你放心吧。」謝天自跟茹月上船起,她就一直跟著,總擔心他會出什麼事,現在聽了這句話,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謝天又朝著方文鏡笑了笑,笑得很艱澀,「師傅,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當年我為什麼要背那個《落花訣》,為什麼要練?你說,難道這就是命嗎?」

  方文鏡搖頭說:「我倒不以為是命,應該說是緣。緣分到了就聚,緣分盡了就散!」

  謝天把這句話放心裡一琢磨,覺得大有道理,欣然道:「師傅到底是師傅,話說得如此透徹 ,既然緣分未盡,我便跟您一道去吧!」

  方文鏡聞言大喜,上前拍了他肩膀一下,「好徒弟,且跟我一起去你爹的酒坊,喝個辭行酒 ,一醉方休如何?」

  「最好不過!」謝天說。一時間,頓覺雲淡風輕,萬事當頭都抵不過一個「酒」字的誘惑。兩人牽著手走下巨石,笑著朝山下走去,謝天突然想到了什麼,又轉回頭跟沈芸說了句,「三嬸,你轉告子書,他不欠我的,只要茹月過得好,他做個好丈夫……」

  沈芸感動地點下頭,卻是說不出話來,就那樣看著她生命中兩個重要的男人,一步步走出了視野,而用不了多久,她的命根子子軒也要離去,前往異國他鄉。頓時,沈芸覺得有一股濃重的悲涼氣息慢慢地湧上心頭,思前想後,這一幕幕一樁樁的總有股子曲終人散的味道,不 由得長歎一聲,有些茫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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