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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傷別離


  山上危岩交錯,有土的地方星羅棋佈地長出灌木;另一側壁立如刀,最下麵才是幽幽的河水 。

  透過枝葉的縫隙向上看,天上白雲密佈。一片片淡藍色的霧氣,精細得猶如粉末,從樹上層的枝椏間飄過,在鮮亮的葉子周圍絲絲纏繞。一隻松雞在樹林中拍動著翅膀,發出咕咕的叫 聲。

  謝天沒精打采地躺在一根樹枝上,嘴裡銜了枚葉子也不去吹,只是在心裡想事:這都好幾天了,茹月不上山來,爹露面也少,難不成家裡出了什麼事?那天三嬸來去匆匆,本來說有要事跟我商量,可跟師傅談過之後,也就搪塞我幾句便離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在一旁的竹林裡,方文鏡正席地而坐,用幾塊豆腐乾下酒,手中的那個酒葫蘆已空了大半,喝得起興時,猛地立起身來,翩翩而舞,吟道:「人間小不平,酒可消之;人間大不平,非 劍不能消也!」

  昨天晚上,他潛入敖府的「德馨廬」裡,將敖老太爺的塵根一刀給廢了,現在猶自覺得痛快。這個老奸巨猾、心底陰毒的老東西,早該得點教訓了,放過他這些年造的孽不說,只算跟落花宮間的舊賬,他也活該受此懲罰!只是屈了師妹,在如此污穢不堪的家門為媳,當真令 人挫歎。

  敖家有什麼好?風滿樓裡的藏書不值得一瞧,家勢亦不過外強中乾,唯有這敖家老酒,色清味烈,讓人貪戀。這方文鏡本不善飲,只是在十年前失意而去後,才開始貪喜這杯中之物了,起初也不過是借酒以澆胸中塊壘。如今識懂了酒中真趣,方覺得敖少秋每日與酒為伍,實 乃神仙。

  待一葫蘆酒將盡,方文鏡的酒量已過七分,晃晃悠悠地沖到謝天所躺的樹下,大叫:「小子 ,如何半天不作聲,又不下來陪師傅喝酒?」

  謝天嘿嘿笑道:「總共那麼一葫蘆酒,您一個人喝了正好,我若再搶上幾口,咱倆不是都盡 不了興?」

  方文鏡醉眼蒙矓地把葫蘆舉起,壺口朝下倒了倒,居然點滴沒存,樂了,「酒沒了不怕,找你爹要去!我說謝天,你可真是福氣,攤上這麼個好爹。」

  「是嗎?」謝天苦笑,「這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方文鏡將空葫蘆朝上一扔,大叫聲接著!謝天右手一按樹幹,騰身而起,在空裡接住了葫蘆。方文鏡大笑道:「小子,你可知這酒的雅號?王莽曾詔曰,鹽為食肴之將,酒為百樂之長 !」

  謝天笑道:「師傅,這個你難不到弟子,我肚子裡裝滿了爹的酒經。」也張口吟道,「東坡 有詩雲,應呼釣詩鉤,亦號掃愁帚!」

  方文鏡道:「還是跟書連一起說吧,歐陽文忠詩雲,一生勤苦書千卷,萬事消磨酒百分!」

  謝天歎道:「又出一個苦字,不當人意。且聽我的,賈至詩雲,一酌千憂散,三杯萬事空! 如何?」

  方文鏡搖頭道:「三杯就空,也是個酒量淺的,還是東坡詩有氣勢——破恨懸知酒有兵!快 哉快哉!」

  「氣勢倒是逼人,只惜還未達到臻境!」謝天也搖頭否定。方文鏡一瞪眼,「小子好大口氣 ,敢對前賢的詩作評頭論足!」

  「非也非也,東坡居士的另一句子才是上佳——酒情不醉休休暖,睡穩如禪息息勻。」謝天 嘻嘻一笑,「師傅,這句的意境如何?」

  方文鏡聽得兩眼放光,雙手抓住謝天道:「有此境界修為,小子不愧為我落花宮的最佳傳人。我方文鏡當年多做了些糊塗勾當,唯獨對你沒看走眼,看來是上天眷顧我落花宮,使之復興有 望。」

  謝天聽他這一說,馬上興味索然,將他的胳膊扒拉開說:「師傅,你怎麼又提那件事?我說 過的,我不會跟你走!」

  方文鏡眼皮一翻,「為何?」

  「原因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謝天大聲道,「我捨不得爹,捨不得三嬸,還捨不得……」

  「還捨不得誰?」方文鏡搖晃著身子,「我知道,你還捨不得那個丫頭是不是?只可惜,她馬上就要嫁給敖子書,當敖家的少奶奶,你小子是沒戲了!正好了無牽掛,這便跟我遠走高 飛去也!」

  謝天聽了心頭劇震,眼睛瞪得滾圓,猛地抓住方文鏡的肩膀,使勁地搖晃,「師傅你說什麼 ,茹月怎麼要嫁給子書了?」

  方文鏡酒勁上來本就有些頭重腳輕,哪禁得起他這麼搖晃,登時天旋地轉,一屁股坐到地上,謝天將師傅的手慢慢鬆開,心中便像煮開了鍋一般,怪不得她總不露面,怪不得三嬸那天表情古怪,原來其中瞞著事。只惜自己還蒙在鼓裡,還有閒心在此吟詩配句!他身子哆嗦著,拳頭不由得攥緊了,猛地像只受傷的野獸般發出大叫一聲,風卷似的朝山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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