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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懲罰


  與人內心深處的暴風驟雨比起來,外面的雷霆大作、暴雨傾盆簡直算不了什麼。那不過是劈啪響幾聲,嘩啦下幾個雨點子而已,可內心裡的就不一樣了,一會兒像用鞭子抽,一會兒像用刀子切割,更有甚者,它有時還像一隻老鼠般又撕又咬,把五臟六腑攪成團兒,叫人生不 如死。

  敖子書筋疲力盡地躺在床上,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屋樑,額頭上盡是冷汗,他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在房間裡回蕩著,一聲接著一聲。想想今天發生的事,簡直就跟做了個噩夢一般,只是夢還有醒來的時候,他這次卻是把自己打進十八層地獄了。

  今天早上,好像一起床來就沒碰上什麼順心的事。他到茹月那丫頭的屋裡去,本想跟她說幾句親熱話,誰知見她正燉好了雞要給謝天送去。敖子書弄不明白,自己明明是真心喜歡茹月的,她為何心裡就裝不下他?謝天都被趕出去了,沒了名分,可怎麼還有那麼多人惦記著?自己呢,想想就憋屈得慌,除了父母掛著還有誰?以前還有爺爺偏袒著,現在倒好,子軒 又把這份榮耀給奪去了大半兒。

  表面上府裡的人把他當少樓主看,敬他幾分,甚至怕他幾分,但這就夠了嗎?他需要的體貼應該是茹月對謝天那樣的柔情蜜意,而不僅僅是父母的袒護。事實就是這麼殘酷,他這個本應該高高在上的少樓主,反過來卻要低三下四地去求一個丫環垂青於己。若是求而可得還算好,要命的是茹月從來就沒對他松過笑臉兒,一碰她就要死要活的,還威脅要告到老太爺那裡去!一個小小的丫頭,也知道搬出爺爺來壓自己,敖子書啊敖子書,你的臉面何存,自尊 何在?

  在這個大院裡,也許只有他才是最孤獨的,沒有一個朋友,甚至沒有一個敵人,有的只是那個可以登樓讀書的資格,被幾道鐵門關著,被幾個人守著,死氣沉沉如同坐牢。他也年輕,也一腔豪情有血有肉,也盼著能有二三知己,縱論天下以文會友,學竹林七賢,聚蘭亭禊會 ,可敖家的人誰又能真正的瞭解他?

  今天早上被茹月趕出屋後,他沮喪了半天,在曲橋上走過時,無意間從水池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佝僂著背,便像個小老頭似的。就在他看著水面呆呆發愣時,子軒那小猴子突然從後面拍了他一下,險些將自己魂兒嚇掉,他卻笑得拍起了巴掌。子書實在是拿這個頑皮的弟 弟沒辦法。

  後來,子軒說今天他不上樓去讀書了,要去山上看謝天。敖子書的心思便也活動了。在知道茹月要去給謝天送吃的後,他的妒火就一直沒消下去,反正今天也無心入讀,何不便跟子軒同去?謝天和茹月想在山上私會,他就偏偏不能叫他們清閒了。這樣,哥兒倆便從後門偷偷 地溜了出去。

  在書樓坐久了,乍見莊外的柳綠花紅,鶯飛燕舞確讓人心情舒朗。子軒更像個脫了韁的馬駒子,又蹦又跳,一會兒去攆兔子,一會兒去抓鳥,沒半點停歇。子書急於趕上山去壞謝天他們的好事,便不住地催他快走,可那猴子哪裡能聽進去?

  這一耽擱,便誤了上山的路程,後來他實在煩了,便恨恨地說了句,「好小子,你就看著折騰吧,山這麼大,你要是跑丟了,也沒人能找到你!」

  那「猴子」反倒朝他吐吐舌頭說:「大哥,你捨得我跑丟嗎?沒人陪你讀書,那可不是好玩 的!」

  不成想,正是這句話觸動了他的邪門心思。是啊,要是子軒真的跑丟了,那不是就沒人跟他爭風滿樓了嗎?爹娘也就再也不用吊著心了,爺爺也就不會再偏袒別人了,這偌大的家業將來也全都歸了自己。就好像《水滸傳》裡的洪太尉在伏魔殿裡揭開了青石板,放走了一百零八個魔王一樣,敖子書腦子裡的「妖精」也都蜂擁鑽了出來,在裡邊不停地興風作浪。

  一道上恍恍惚惚的,那個可怕的念頭一直徘徊不去,不想吧,心裡還怪癢癢的,想深了又覺得心驚肉跳,整個人便像入了魔道似的,身上忽冷忽熱,牙齒上下捉對兒打架,眼光閃晃不定,腿腳一個勁地打擺子,口舌發幹呼吸急促,雲裡霧裡只是一個迷瞪。

  不知不覺中,便隨著子軒走離了山道,從山梁上翻過去。後來,他們聽到遠遠地傳來了一個少女柔媚的歌聲,唱的是首情歌:小妹妹對哥情兒真,一天三遍掛在心,竹子拔節細又高, 哥哥喲,莫忘了妹妹對你的親……

  那歌子是從一大片竹林裡傳出的,盈盈的一汪碧綠,像輕薄的煙霧在流動,月白色的一個點兒在其中飄忽,似隱似閃。歌聲從竹海裡飛出時,像帶了綠色的涼意,叫人聽了燥熱頓消, 舌底生津。

  子軒突然叫了起來,「那是茹月姐!」高興地拍起巴掌來,喊,「茹月姐,茹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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