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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神秘客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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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想到這一點,方文鏡都覺得心在滴血,他至今也沒弄明白,敖少方那個書呆子、病秧子身上到底有什麼好,能把芸兒的心拴了去。他方文鏡不服啊! 便在這時,他們聽到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有人喊:「謝天!謝天?我給你拿酒來了!」 謝天一呆,趕忙答應一聲,又壓低聲音對方文鏡說:「我爹來了,你快躲起來!」 方文鏡依舊輕搖著扇子,淡淡地道:「我為何要躲?」 謝天急聲道:「我爹會把你抓起來的。師傅你快躲啊!」 方文鏡哈哈笑起來,用扇子敲了謝天的肩膀一下,「好小子,還有良心。」 正說著,敖少秋早一頭紮進屋來,嘟囔著:「這是爹剛釀的好酒,你嘗嘗。」他突然看到方文鏡,便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呆在當場。謝天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旁邊搓著手說: 「爹,他……」 方文鏡慢慢從床上站起來,笑道:「少秋兄,十年前,我還記得咱們分別時的約定: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現在有風,有花,有草,有木,更有美酒知己,能否再邀我一醉?」 敖少秋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謝天趕緊從他手裡接過兩個酒罈子,剛想說話,幾乎同時,方文鏡和敖少秋都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謝天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終於還是放下 一個酒罈子,慢慢退了出去。 他邊退心裡邊想:「這萬一打起來,一邊是爹,一邊是師傅,我可該站在哪邊兒?」坐在院子裡的石頭上,打開泥封,抓起罎子喝了一大口,轉頭瞧瞧廂房,屋子裡靜悄悄的。心裡不禁又嘀咕道:「聖人有云:君子之爭也以禮。他們大概是在做君子之爭吧!」 屋子裡,方文鏡不知從哪裡找出兩個杯子,將酒倒滿了,他顫抖著手,舉起酒杯,一直送到敖少秋面前,說:「十年不見,兄長的清容消減了,文鏡也見蒼老,請飲了此杯!」 敖少秋並不接杯,只是冷冷注視著他,一動不動。方文鏡又苦笑道,「少秋兄大可不必這麼 看我。我上你這兒來,只是還把你當作兄長。」 敖少秋冷笑了聲:「當年你做孽之時,想過把我敬為兄長嗎?我三弟因你而死,敖家上下無不為風滿樓失竊痛哭。方先生倒好,留下一把大火灑脫而去,了無牽掛。我敖少秋敢有你這樣的兄弟嗎?」 「少秋兄,暫且放下恩怨,能先讓我喝完這口酒嗎?請——」 敖少秋凝視著方文鏡,慢慢從他手中接過杯子,舉起輕碰。方文鏡眼中有些晶瑩,大聲道:「好!我沒有看錯人!方某喝完這口酒便是一死也值了!」 方文鏡舉杯痛飲,敖少秋卻並不喝,放下杯默默地瞧著他。方文鏡放下酒杯,長出了口氣,陶醉於酒香之中,「十年了,整整十年,今日始才重新嘗到秋兄的佳釀!」 敖少秋打量著方文鏡,他的藍布長衫洗得發白,面容消瘦蒼老,與十年前那個眉清目秀的青年對照,便像換了個人,忍不住問:「你怎麼淪落到這等地步?」 方文鏡悵歎一聲:「北平亂了,朝廷組織什麼『皇族內閣』;各界吆喝『剪髮易服』。現在是中國人打中國人,我方某人早已心灰意冷,國都讓人家偷了,還偷哪家子書。」 敖少秋也歎了口氣,不作聲。方文鏡突然睜開眼睛,呆呆地問了一句,「芸兒還好嗎?」 敖少秋臉色一板,喝道:「敖家三奶奶的名諱豈是你能叫的?我知道,當年一個孔一白,一個你,惹動了不少敖家女人的心思,可我不相信弟妹她會上套!」 「沒錯,我是敗在了你三弟手裡。可我不服!論長相,方文鏡比敖少方差嗎?論學識,方文鏡比敖少方淺嗎?」方文鏡激動起來,「可她就是鐵了心腸,嫁進敖家,即便敖少方死了,還是要留下守寡!老天爺,你給了敖少方什麼法寶,讓芸兒如此著魔,把我方文鏡視為糞土?」他說著,便抱起桌上的酒罈子,狂飲一氣,酒水打濕了胸襟。 敖少秋只待他放下罎子,冷靜了些,才說:「我想這其中的原因很簡單,我三弟是風滿樓中的高雅子弟,而你不過是落花宮的一個偷書的賊!」 方文鏡突然狂笑起來,久久不歇,以致于敖少秋的臉上都掛不住了,喝道:「有什麼好笑的 ,難道這不是事實嗎?」 方文鏡的笑聲戛然而止,一把抓住敖少秋的胳膊,瞪著血紅的一雙眼睛說:「少秋兄,我要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嘿嘿,落花宮,其實與風滿樓同出一脈。風起處才有落花,落花處 才知風雨欲來。」 敖少秋皺眉注視著他,「滿口胡言!同出一脈?這話真虧你能說得出口!」 方文鏡眼中放出光來,道:「這是真話,無半點虛假。少秋兄,我這次來,便是想把當年偷去的書還給你們。當年落花宮與風滿樓同創一日,兩個先祖本拜為兄弟,就像你我一樣。一為藏一為偷,用意都是為了讓那些珍本得以百年傳承。」 看著敖少秋半信半疑的表情,方文鏡繼續道:「少秋兄一定驚詫,我這偷書者為何說出這等話來。我還知書家最懼三者,一者亂世,二者暴君,三者戰火,此三者只要遇上其一,千百年傳下的書必被焚毀,收書之人必遭厄運!於是,我們的先祖才想到了這兩個出路,一為藏,一為偷。正所謂道不同不足與謀,道若同殊途也同歸!我終有一天會還你風滿樓的書。」 「既然要還,你當年為何又要偷?」 方文鏡搖頭道:「不要提當年了。」 敖少秋不覺沉吟起來。第一次聽到「落花宮」這個名字,那年他還是個七歲的孩子,伴隨著「落花宮」的,還有一個名號叫落花秀才的人。那人仗著一身《落花訣》的功夫,飄忽不定,席捲天下的珍本,藏書之人無不談「花」色變。但風滿樓卻是從未發生過失竊之事,爺爺往常提到這一點,都要自豪地說上一句,多大的風到了風滿樓,都要停下。 但有一回,他跟大哥敖少廣在祠堂裡捉迷藏的時候,卻意外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秘密。當時,爺爺和爹爹祭拜完祖宗後,便禱告說,落花宮與風滿樓同出一脈,一偷一藏雖然都為了護書,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為萬全起見,風滿樓勢必要先下手為強,將《落花訣》最後一章毀去,落花弟子若沒了這《落花殘卷》,其技藝必衰,即便將來與風滿樓反目成仇,也不足為 慮了…… 當年他年歲小,聽了這番話並沒怎麼放在心上,其後外界果然開始盛傳風滿樓跟落花宮結下樑子,落花弟子要前往敖家偷書,但因風滿樓守護森嚴,賊人到底是沒得逞,敖少秋也就將那宗傳聞漸漸淡忘了。現在想來,爺爺跟爹當年的這一招「釜底抽薪」委實毒辣,落花宮若非丟失了《落花殘卷》,練不成《落花訣》中的最高武功,早就將風滿樓打劫一空了。 想到這裡,他對方文鏡說:「如你剛才所言,這落花宮和風滿樓的淵源,我小時候依稀倒是聽爺爺提起過。但到父親這裡,便絕口不提了,原本還以為是笑談。難道是真的?」 「千真萬確!」方文鏡道,「恕我直言,自你父親起,風滿樓便閉關自守,不與外人往來。表面上層層關卡,戒備森嚴,卻不知早已引來無數禍患。少秋兄,書藏天下才是第一等境界,像你父親這樣唯恐別人得之讀之,恨不能將書咽到肚中,此等心胸如何能納得百川,把千 年文化傳承?」 敖少秋見他如此評價父親,不覺動氣,喝道:「住口!」 方文鏡歎道:「文鏡一時為情衝動,犯了落花宮的大忌,害得三老爺命歸黃泉。時隔這麼多年,猶自愧疚不已,心知敖家不會饒我,若想苟且偷生我也就不必來!但有一樣,十年前風滿樓的那把火,確實不是我放的。方文鏡自認也是個愛書之人,豈能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 ?」 敖少秋注視著他,神色稍稍平和了些。方文鏡又道:「眾人都傳言是落花宮將南湖樓搞垮的,這倒也不假,南湖樓的書確系落花宮所偷,但南湖樓的興衰卻是它自己的原因。遠在我師傅未出手前,那裡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敖家切不可重走南湖樓的老路。」 他說到這裡,又喝了一大口酒,眼中露出熱切之意:「少秋兄且再聽我一言,現在天下的軍閥比螞蟻還多,已是亂世,正應了那句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古話。這裡的莊子只能苟全于一時,豈能躲得過大風大浪!方某此行還有些大事未了,一來借山上的祖宅住些時日,二來我要 看看一個人的造化。」 「誰?」 方文鏡眼中閃閃發光:「謝天。」 敖少秋嘴唇顫了顫,喃喃道:「這關謝天何事?」 方文鏡嘴角一翹,微微笑了起來,「十年前我臨走時,曾告訴過兄長,文鏡已給你留了一份大禮,來日將應在謝天身上,可還記得?那便是將我平生所學,盡數傳授給了令郎,他學了 我的功夫,自然便是我的徒弟。」 敖少秋聽了一皺眉,兒子身懷絕技對他來說不是秘密,他也隱約猜到可能得自方文鏡的相傳,但對方畢竟是家族的對頭,他萬萬不想謝天跟方文鏡再有什麼瓜連,便問道:「你要怎樣 ?」 「我方文鏡縱橫江湖數十載,闖盡天下書樓,無人能擋,盜萬卷藏書,無人可敵。可到頭來,該走的走,該散的散,只剩下孑然一身,兄長不覺得我該有個徒兒陪陪了?」 敖少秋見他果然在打謝天的主意,忙搖頭道:「他不能跟你去。」 方文鏡熱切地說:「兄長放心,我愛護謝天之心不比你少,教他的自然也是正道學問,十年 之後,他不會比你風滿樓的繼承人差。」 「就是現在,謝天也不比子書差!」敖少秋冷冷地道。 方文鏡樂了:「叫令郎的學識本領更上一層樓,豈非更妙?」 「你以為他肯跟你走?」 「兄長以為敖家將謝天逐出門來,他還會流連於此?」方文鏡歎道,「我帶他走,也是不想 眼看這根好材料,耗在這裡荒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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