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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家規(3)


  三思堂可是敖家的門面,三開門,四進深,有門廳、茶廳、正廳和堂樓,另綴一個幽靜的後天井。沈芸帶著子軒一穿過天井,便看到茶廳候著不少外人,有幾個面生的,個個都烏黑著 臉,她心頭越發不安。

  正廳一色的落地長窗,大青磚鋪就的地面,梁上高懸著宮燈,正中的長條桌上擺著三件古玩,居中是一尊古色古香的景泰藍鼎。左邊一件是塊兩尺見方的大理石,呈墨綠色,上面盤結出的天然花紋宛然一幅煙雨山水畫。右邊擺著個永樂年間的青花瓷瓶,檀香口,造型古樸。桌後掛幅松柏長青圖,兩側有對聯寫道:閒居足以養老,至樂莫如讀書。

  老太爺早已板著臉坐在正堂,桌子另一端的那人,紫緞料子的長袍,鷹鼻闊口,靠三十的模樣,黑沉著一張長條臉,此人倒也認得,卻是西風堂的少堂主。敖少秋、敖少廣、大奶奶、敖子書兩邊站著,獨缺了謝天,看到沈芸帶著子軒進來,敖老爺子喝道:「謝天這畜生呢, 如何還沒尋到?」

  敖少秋趕忙賠著笑說:「爹,您老別生氣,已經使人去找了!」

  「找?」沈芸見西風堂少堂主冷笑道,「只怕是聞風潛逃了吧!」

  老太爺手哆嗦著,指著敖少秋罵道:「你養的好東西!」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朝他砸去,幸好 擲得偏了,在敖少秋的腳下摔得粉碎。

  西風堂少堂主心下尚認為他們父子是在扮戲,清清嗓子道:「敖老爺子也無須大動肝火,家父交代過,只要那謝天肯交出《山房集》,西風堂不會難為他。」

  老太爺大聲咳嗽不止,連道家門不幸,出此敗類。沈芸聽到此,便明白是謝天盜書事發,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蹊蹺,這孩子明明答應過自己不再去偷書,卻如何又跟這事牽扯在了一 起?複打量敖子書,見他神色惴惴,心裡頓生疑竇。

  猛聽得外面有人嚷來了來了!沈芸轉頭看時,見謝天正急匆匆地跨進大廳,他瞧見西風堂少堂主在場,一呆,敖子書卻搶先過去拉了他一把,嘴上說:「二弟,你可回來了!」暗中朝他使個眼色。

  謝天一瞧這陣勢,便明白個七八分,朝著堂上小聲地叫道:「爺爺!」

  老太爺抬手在桌上啪的一拍,鬍子一翹一翹的,怒道:「我敖家名門望族,素以仁義行世,嚴遵操守,絲毫不敢有怠,風滿樓建成百多年來,從未出過雞鳴狗盜之徒!難道敖府的名聲 今天要敗在你的手上?」

  謝天見爺爺如此聲色俱厲,疑惑地看著大哥,敖子書趕忙低下頭去。只聽大奶奶溫聲道:「說吧謝天,你暗地裡讓人抄的那本《山房集》呢?早早交出來,于你,于敖家都好有個交代 。」

  謝天滿頭的霧水,忙道:「大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沈芸見他的臉色不似作偽,越發相信自己的直覺了,只怕是有人向謝天身上栽贓了。又聽老太爺罵道:「孽種!孽種!還不給 我跪下……」大聲地咳嗽著。謝天不情願地跪下來。

  西風堂少堂主嘿嘿冷笑,「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來人,把那賊給我揪上來!」

  轉眼工夫,沈芸便看到兩個僕人架著一個中年人上來,那人身上的藍衫被撕得開了口子,臉上青一道紫一道的,沈芸認得,那是風滿樓的一個抄書先生。西風堂少堂主走上前,一腳將他踹倒,罵道:「還不給我從實招來,你們是怎麼串通好,騙我家《山房集》的?」

  那人哭喪著臉說:「我說我說,是,是三天前,兩位少爺跟西風堂的大爺約在船上喝酒,賞《山房集》,說好了書不上岸的。可……可……二少爺……」說著,轉頭瞧瞧謝天,又說下去,「二少爺趁老堂主喝得有幾分醉,就偷了書,跑到另一條船上讓我們抄……」

  謝天聽到這裡,忽的從地上站起來,怒道:「我指使你?我都不曾跟你說過話,談什麼指使?」沈芸聽他這一說,便明白裡邊有隱情,只怕敖子書在這件事上脫不了干係。

  猛聽大奶奶歎道:「謝天,你看你這孩子,現在人證物證都在,叫人抄書已是鐵板釘釘的事,你又能賴到哪兒去?」一頓,又道,「我再問你,子書也去喝了酒,裡面有沒他的份兒? 」

  謝天冷冷地看著她,反問:「大哥怎麼說?」

  大奶奶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咬著牙道:「我是在問你呢!」

  謝天轉身看向大哥,敖子書被他瞧得心頭發毛,卻強作鎮定地歎了口氣,說:「謝天,你叫我陪著去跟西風堂主喝酒,賞《山房集》,本是高雅之事,可沒料到你暗中會作出那番勾當 來。」

  謝天被他這番話驚得呆了,呼吸不覺粗重起來,拳頭也攥得鐵緊。三天前,敖子書催促他儘快去盜《山房集》,他因答應過三嬸從此不再作這等勾當,便跟子書說自己以後絕不再盜書,幫不了他,敖子書無奈,又退而求次,讓謝天陪他去西風堂主在船上喝酒賞書,他想喝酒 倒不是壞事,便答應了。

  這件事進展得倒還順利,那西風堂主因為在賞書大會上欠著敖子書一個人情,雖然視《山房集》如同自家性命,也只得答應,但提出一個條件,那就是書不上岸。於是,三個人便在船上擺開酒局,開懷暢飲,那套《山房集》便供在一邊。

  謝天本以為大哥借喝酒觀書,了卻一樁心願也就是了,不成想他暗中另有安排。那西風堂主年事已高,哪禁得兩人輪番相敬,不多會兒便有七分醉了,趁他不注意,敖子書竟悄然起身,偷偷地把書拿走,交給了另一條小船上的三個抄書人。事後,謝天曾責備大哥這樣做壞了規矩,敖子書振振有詞說規矩是人定的,正因為《山房集》不屬於他,他才會去偷,並要謝天替自己保守秘密,謝天當然不能拒絕。卻沒想到如今事犯了,敖子書居然也顛倒是非,將 髒水潑到了他頭上。

  謝天又氣又急,全身哆嗦,正要發作時,敖子書已緊緊地握住他的手,眼神裡滿是乞求惶恐,轉身朝堂上道:「爺爺,娘,二弟有這樣的心思也是為風滿樓著想,只是路子走歪了,實 屬無心之過……」

  「什麼無心之過!」謝天氣乎乎地甩脫了他的手,正想當堂揭穿大哥的謊言,敖子書又一次抓住他的手,眼淚都急出來了,顫聲叫道:「二弟……」瞧著他那副神態,謝天的心一下子軟了。沒錯,他是哥,自己是弟;他是敖家未來的主子,風滿樓的少樓主,自己是抱回來的「野種」,甚至連登樓的資格也沒有;他呢,自少聰慧,熟讀經書,學富五車,自己算什麼,玩劣任性,身上沒半點書香世家的門風。出了事,他不背這口黑鍋誰來背?謝天心裡苦澀難言,暗道罷了罷了,自己確實做過樑上君子,即便再添上一樁也無所謂,何況之前還應 承過大哥,去西風堂盜這本《山房集》呢。

  謝天在堂下翻江倒海般思量,西風堂少堂主在一旁聽了敖子書的話,卻不樂意了,喊起來:「無心之過?無心怎會安排抄書先生去抄《山房集》?若非碰到我家的眼線收書,現在滿大街都唱著我們《山房集》裡的清調!我爹爹現在都氣倒在床上,那書可是要陪他老人家進棺材 的啊!」

  沈芸瞧見謝天又一次甩開了敖子書的手,背對著眾人,擺出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忙插嘴說:「少公子,抄的《山房集》既已被你家收走,謝天認個錯也就是了,畢竟年輕人做事欠考慮 ,總得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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