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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敖少秋聽了很欣慰,但兒子後面的一句話還是叫他的心沉下來,謝天說我真的不喜歡上那個風滿樓。話裡畢竟有些恨意。說穿了,這座樓早成他們父子心中的癥結,不是他們排斥它, 是它將他們拒之門外,包括他那死去的妻。

  上午,空罎子運來後,盛好新酒便可以窖藏了。把所有的罎子從船上卸下來後,謝天對敖少秋說:「爹,省城裡都看中咱的酒,今年的價錢是不是該漲了?其他幾個莊子釀出的酒比不過咱們,就想出新花樣,往裡加香料中藥,價錢就比咱們高上去了。」

  敖少秋轉頭看著兒子,問:「覺得不公平了?」

  謝天撓撓頭說:「我是想,咱們要是也往酒裡加些東西,一準更香。」

  敖少秋把木勺遞給他,指著酒缸說:「你嘗嘗這新酒,跟老酒比怎樣?」

  謝天嘗了一下,品了品,「這新酒的酒氣更沖一些,咱家窖藏的老酒沒這酒氣沖,但勁兒大 。」

  敖少秋笑著點頭,「這就對了,初嘗可能都認為新酒勁大,但老酒入口柔和,勁道醇厚綿久,直達心肺,這可是新酒比不了的。你知道為什麼?」謝天搖了下頭,敖少秋說,「新酒裡,稻香、曲香、水香各種香氣都有,香氣卻難以長久,要是放入窖藏上半年,其他的香氣就沉化了,只剩下一種香氣,就是酒香。不耐住性子沉一沉,是出不來好香的。就沖這,敖家 老酒就誰也比不下去。」

  謝天默默點頭,「爹,我明白了。」

  這回又輪到做父親的拍拍兒子的肩膀,敖少秋笑著說:「謝天你記著,酒品如人品。」

  便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叫喚:「謝天哥!」謝天和敖少秋都回過頭去,見是茹月搖著瓜皮船靠到酒窖碼頭。她拿著油紙包上了岸,看到敖少秋,臉馬上紅了,低聲叫二老爺。

  敖少秋笑說幾天不見,茹月你越長越好看了。看著她手裡的油紙包,又問:「你手裡拿的什 麼?」

  茹月忙說:「是廚房裡新做的點心,我帶點來給二老爺嘗嘗。」

  「只怕不是給我帶的吧!」敖少秋瞥了兒子一眼,笑笑走開,又鬧了她個大紅臉。

  謝天從茹月手中接過紙包,問:「是什麼點心?」

  「棗泥費麻餅,昨晚就給你留著了,可老找不見你。」茹月看著謝天用指頭捏起一個丟進嘴 裡,嚼得香甜,臉上浮起了笑容。

  「好吃嗎?」她問。謝天使勁地點頭,捏起一個湊到茹月嘴邊,「來,你也吃一個。」茹月 遲疑了下,才張嘴咬住,慢慢嚼著。

  謝天又吃了兩個,便把剩下的重新包好,說:「我給爹送過去!」

  茹月臉一紅,說了句:「這是我做的。」謝天一愣,茹月輕輕推了他一把,說:「快去,我 在船上等你!」轉身就跑,大辮子來回丟晃著。

  木槳輕輕一劃,鏡子似的水面便碎了,小船像被風刮著,向前飛快地滑去,穿過橋洞,出了 臨街河,轉進太湖,鑽入了蘆葦蕩。

  雪白的蘆花隨風起伏,如波浪樣的。茹月坐在船尾,輕輕搖著櫓,笑眯眯地瞧著躺在船頭的謝天,他正在用葦子葉吹著小調,那聲音就像只小鳥,一會高上雲霄,一會又低落深谷,婉 轉時還能自如地旋好多圈子。

  湖水打在船頭上,發出輕輕的汩汩聲。湖中魚多,不時潑剌一聲鑽出水面,帶起幾股細小的銀泉,使得湖面上泛起漣漪,一圈圈地擴展出去。

  船鑽入葦蕩深處後,茹月也停槳不劃了,仰面在船尾躺下來,湛藍的天上,白雲堆得厚重,形狀稀奇古怪的。飛絮灑灑揚揚地從頭頂上飄過,浮在水面上如同落雪。她嘴唇噙著絲笑容,慢慢地合上眼皮,船緩緩泊著,人也隨著船身晃晃悠悠,像躺進了搖籃裡。那心愛的人兒吹起的小調現在也柔和了,清風徐來,花瓣飄落,煙霧彌漫,蝴蝶彈翅……茹月心想,要是 永遠這個樣子,該有多好。

  恍惚中,那聲響越來越輕,終於像煙兒般嫋嫋散了。四周沉靜,能聽到彼此的呼吸,緊張而甜蜜的。五個細嫩的指頭像小精靈似的,在船板上一點點地移動,向前試探著,觸到了對方的衣角時,猛然便被五個熾熱的傢伙逮住了,緊緊地被攥住,試著向外掙了掙,哪裡能抽得 出,也只得任他握了。

  躺在船頭的謝天哈地笑出聲來,茹月的臉蛋一陣發燒,嬌嗔道:「謝天哥,你太壞了!」

  謝天笑得卻更敞亮了,茹月故作氣惱,「還笑,再笑我就不睬你了!」猛地坐起來,這船體本來就小,哪承受得住這樣搖晃,她尖叫一聲便栽了下去。

  「茹月!」謝天大叫一聲,也翻身入水,再探出頭時,已將茹月的身子托起,費了好大的勁 才把她翻進船裡了。

  茹月大聲地咳嗽著,淚水混合著湖水迷糊了臉,謝天依舊泡在水裡,手把著船沿呼哧呼哧地喘息,待平靜了些,看著對方的狼狽樣兒,兩人不由得又笑起來。但茹月的笑容很快又隱去了,她瞪著謝天,眼神很是奇異,「你何必救我呢?就此死了,也清白了。」

  謝天一怔,問:「茹月,你胡說什麼呢?」

  茹月抬手理了理散亂的頭髮,濕漉漉的衣服緊貼著肌膚,身上的曲線畢現,她的目光變得熾熱起來,一把抓住了謝天的手,一點點地拉向自己,慢慢地按在她的胸口上。謝天驚得一哆嗦,喉嚨一陣發幹,身板變得僵硬,茹月閉上眼睛,喃喃道:「二少爺,你把她拿去吧,拿 去吧!」

  謝天猛地一把掙脫,叫道:「茹月,你中邪了?」

  茹月淒然一笑,眼裡慢慢淌出兩行淚來,把嘴唇咬得緊緊的,任謝天怎麼問,硬是不再開口,她心裡不勝悲苦:冤家,你為啥不像他們那樣,對我使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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