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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康總不響。小姐遞過毛巾說,生意實在緊張,對吧。康總笑笑,看一眼周圍。小姐側過身體,酥胸洶湧,靠緊康總發嗲說,不要偷看別人呀,人家萬一做點啥,難為情的。康總說,嗲煞人了。小姐笑笑,玉臂從康總胸口溜滑過去,簽一塊草莓,送到康總嘴裡。小姐說,老公,工作歸工作,休息是休息,電話不許接了,身體要緊。康總笑笑不響。小姐說,老公做啥生意呢。康總說,我啊,是倒賣軍火的,賣原子彈的。小姐說,瞎講有啥好講的。康總說,妹妹啥地方人,上海話,講得可以嘛。小姐說,猜猜看。康總說,我猜不出來。小姐說,此地是昆山。康總說,等於是上海呀。小姐說,教我講上海話好吧。康總說,學講上海話,三個字比較難。小姐說,三個字,一定是三字經,開口罵人,難聽的,此地是三好文明單位,有禮貌,講規範。康總說,上海話「一隻碗」三個字,講講看。小姐講了三遍,齜牙咧嘴。康總說,上海人講,嘴型基本不動。小姐再試,最終一嗲,倚到康總胸口說,講得出汗了,實在講不來。康總說,舌頭要請師傅撚一撚。小姐說,啥。康總說,八哥鳥的舌頭要撚,上面有一層硬殼,撚脫之後,就會講了。小姐拍了康總一記說,十三。康總不響。小姐說,做上海女人,有意思吧。康總笑笑。小姐說,前天,碰著一隻上海妖怪。

  康總說,妖得過這位陸總吧。小姐說,是講女人,我陪客人唱歌,開心熱鬧,外面忽然沖進一個上海女人,拖一個客人就走,看上去,最多也就是個姘姘,做小老婆也沒資格,還想裝大老婆的腔調,真好笑。有個客人講,阿嫂,先坐一坐,吃一點水果,唱幾支歌再走。女人發脾氣講,這種不清不爽的齷齪地方,我哪裡坐得下來,要是坐下來,就生齷齪毛病,我絕對不可以坐的。康總笑笑。小姐說,老公,聽聽看,天底下,有這種十三女人吧,有這種垃圾吧,講句老實話,此地多少乾淨,齷齪啥呢,這只女人,比我乾淨啥呢,每天的個人衛生,有我做得清爽,有我到位吧。康總不響。小姐說,我一看女人這只面孔,就是蝴蝶斑,白帶過多。小姐攀談到此,康總一直笑笑不響。

  康總一直是考慮,躊躇,是否暗示宏慶,但也是難。此刻,牆角裡的陸總,讓開了身體,白裙子小妹從暗裡鑽出來,像是生氣了,低頭快步走出房間。陸總轉過身來,燈光暗,看不到陸總表情。康總一拉身邊小姐說,去呀,上去招呼陸總。小姐渾身一抖,縮緊頭頸說,我不要,我不要,我嚇的,這種妖怪男人,變形金剛一樣,我吃不消的。康總打算起來,手臂讓小姐抱緊,動彈不得。與此同時,陸總拉開了包房門,一直朝外張望。

  康總初以為,是等白裙子小妹進來,發現陸總笑容滿面,尋花覓蕊,對每個經過走廊的小姐,頻頻招手。常有小姐零星來往,尤其幾隻房間,同時有熟客,小姐忙於敷衍,見門內有男人招手,立刻就笑。此地並不是同樓陌生居民,不是冰冷馬路,是天堂社會,大同世界,男女相見皆笑,滿面春風,娟媚可人,也因為記憶模糊,以為是從前江湖恩客,也就讓陸總拖了手,走進來,進來就關門,發覺眼前,只是一個熱情過頭的陌生男人,為時也晚。陸總笑容滿面,鞠一躬,立刻抱緊了小姐跳舞,旋轉舞動,不依不休。一直舞到小姐頭暈目眩,舞到發昏章第十一,回過一點心神,陸總已經開了門,執手為禮,躬送小姐返回走廊。這種開門招手,拖進來跳舞,禮貌送別,再招手,帶進來跳,再歡送的重複做法,等於讓康總看一組快鏡頭,目不暇接,看得身邊的小姐,一樣七葷八素,眼花繚亂。

  小姐說,這副樣子像啥。康總說,啥。小姐說,電視裡,有一種嚇人的非洲長毛蜘蛛,躲到黑洞裡,頭頂有一扇小門,只要外面有動物經過,門一開,拖進來再講。康總大笑。小姐說,這只男人,是真正的寶貨,胃口太大了,太怪了。康總笑笑,眼看陸總不斷帶小姐進來胡調,轉圈子,小姐的裙擺,時隱時現,有的驚叫,有的發癢,有的風騷,最後由陸總恭敬送出,鞠躬,笑容滿面,直到白裙小妹進了房間,陸總才靜下來,回到沙發,與小妹並排坐定,你儂我儂,情話無數。K房的風景,此夜因為有了陸總,註定是特別。康總松了一口氣。

  眾人消磨到半夜一點半,起身離開,走到外面,陸總滿面疲倦,也意猶未盡,開口請古總,臺灣人林先生等等朋友,先回酒店。古總講北方話說,你們幹嘛呢。陸總講北方話說,有事兒跟康總商量。於是大家上車先回。陸總與康總,立於會所門口。陸總說,咱倆坐一會兒。康總講北方話說,商量啥呢。陸總說,今晚我失禮了,鬧騰不停是吧。康總說,沒關係。陸總說,坐會。陸總蹲到旁邊臺階。夜風有點冷。康總說,要不,去附近吃個夜宵。陸總說,別介,就坐這兒,煩勞康總大駕,真是過意不去。康總笑笑。陸總說,說白了,我是等一個人。康總說,啊。陸總說,就是小妹,白裙子的。康總說,酒還沒醒哪,小費已經給了,已經結束了,其他人都走了。

  陸總說,不瞞康總,我已經愛上了這丫頭了,我得等她下班。康總不響。陸總說,小妹跟我講,兩點換衣服下班,我可以等。康總說,小妹真的好嗎。陸總說,真是好,我什麼女人沒見過,心裡明白,今兒我碰到小妹,那種好感覺,十幾年沒有了。康總不響。陸總說,我是肺腑之言,綜合感覺,總體的感覺。女人,我要多少,不會看錯。康總不響。陸總說,如今什麼世道,有什麼誠信親情可言。康總不響。陸總說,家族企業,我都看透了,我可以完全墮落,一直找這感覺,一直找不見,沒想到,這回來南邊,碰見了小妹,讓我回到少年時代,我得耐心等她下班。康總看表不響。陸總說,不瞞您講,剛才說是跳舞,我倆已經做過了。

  康總不響。陸總說,我得跟小妹好好談談,我不是隨便人,我得娶她。陸總說到此地,落了眼淚。康總拍拍陸總肩膀。陸總說,她可是冰清玉潔,真是個天使,我是魔鬼,我服了,繃不住了,我得問她以後的打算,好多問題要問,要談。康總不響。陸總說,這個丫頭,是女人裡的「至尊寶」,天九牌裡最大,大小通吃,我實在沒辦法了。康總笑笑。這一夜,兩個人在風頭呆坐到淩晨三點半。但小妹始終不露面,到三點三刻,康總拉陸總起來,仔細問了保安,方才曉得,會所共有兩個後門,一部分小姐,包括少爺與小妹,習慣走另一扇後門,容易打計程車。保安說,人員流動厲害,兩位老闆,是少了鈔票,還是手機,是哪個房間的小妹,姓啥,工號多少。陸總搖搖頭。康總與陸總再立了五分鐘,不見人影,無奈坐計程車回去。一路無話,走進房間,天上起了朝霞,一點一點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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