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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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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小組焚毀了一船鴉片,死罪難逃。這次行動可以讓你們死得壯烈、死得體面。這是局座的決定。」 「為什麼一定要派王天風來?」 「他知道的太多了。」明樓說這話,眼皮都沒有抬。 「那,你呢?大哥你知道的難道不多嗎?」 「想『策反』啊?」明樓笑起來,似嗔非嗔。 明台心一緊,他的煙灰燙著了手指,疼得鑽心。 「說實話,對於王天風的死,我比你更加糾結。我跟他是一起加入藍衣社的,也就是軍統前身。我們在一起工作過一段時間,在法國,我救過他的命。」 「老師去過法國?」明台驚異。 「你以為他是土包子?他會偽裝,會掩飾,行事低調。不像你,一味的高調、逞能、不懂事。」明樓說,「當日,他把你帶走,他也是束手無策,他不知道怎樣跟我說。後來,我知道了,我托人給他捎帶了一個口信,口信很毒。我就不複述了。我真是又急又怕,怕你就此像流星一樣消逝了,我從未如此懼怕過,你軍訓的那段時間,我幾乎夜夜噩夢纏身,夢見你無數次被執行槍決,夢見你一個人在荒涼的孤塚裡哭。」明樓眼圈濕潤。 明台被他感染了,覺得自己在家庭面前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他說:「大哥,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其實,我很自私,我為你能夠出色地完成任務,能夠活下去,我費盡了心思,算計了一次又一次,差點算掉你的性命。」明樓深深歎息,為自己,為兄弟,為死去的烈士們。 「為了國家,我們有可能失去彼此,失去親情友愛,失去愛情,失去曾經美好的日子,我們不是傻,也不是願意去死,去走一條不歸路。我們是箭在弦上,有進無退。進則死得壯烈,退則活得可恥。」明樓的眼神裡包含了一層深意,他看著明台,滿溢著關懷和溫暖的氣息。 他繼續說:「在這個蜘蛛網般盤結的諜網中,黑中藏白,白中有黑,黑白又衍生出灰暗……書歸正傳吧。」 明台心中大為詫異:「什麼叫做書歸正傳?難道,剛才那一番話都是閒話?」 「我現在代表中共中央南方局特派委員跟你講話。」明樓例行公事般說出這句話,明台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我沒有精神錯亂,你也不要用這樣的眼光來審視我,你今天在這裡等的,並不是軍統局的『毒蛇』,而是南方局的委員,不是嗎?」 明樓似乎沒有考慮給他留下一定的適應空間,而是繼續自己的發言,「黎叔送給南方局有關你的一切檔案和你的自述說明,這個我們不用再說了,你的檔案我幾乎倒背如流。我們現在來說說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明台完全處於一種被動的狀態,他眼裡對明樓流露出的不僅僅是感激而是充滿了敬畏的眼光。 「你將以雙面間諜的身份去延安,加入邊保的諜報縱隊。南方局方面,我是你的直接上線,你所有的行動只對我一人負責。如果弦斷了,南方局的董書記會派人跟你聯絡。現在是你進入邊保的蟄伏期,也就是說,你現在是一名沉睡者,一切要看將來的戰事發展。」 「軍統方面呢?」 「同樣是蟄伏期。軍統局需要你長期潛伏,打入中共內部;南方局需要你伺機而動,成為將來國共博弈中一枚關鍵的『反間』棋子,代號沿用『203』。明台,你記住,你現在已經是一名共產主義戰士了。你不僅需要卓越的勇氣與智慧,還要有無比堅定的信仰與忠誠。解放大業需要你。」 好一個峰迴路轉,柳暗花明。明台頓悟,原來如此。 自己將成為軍統局認為埋在延安的一顆定時炸彈,而自己這顆炸彈將來會起到不可替代的「反間」作用。 一場精心策劃好的「反間」局已漸漸浮出冰山一角。 「三天后,你將參與一次代號為『越軌』的行動計畫,到時候黎叔會告訴你具體行動細節,你將在蘇州站完成列車接軌任務,押運一批生鐵,前往第三戰區。我們的軍工廠急需這批軍用物資。到達第三戰區後,你和錦雲就奔赴延安。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這是明樓要離開的信號。 「我明白。」明台說。 「對了,說起黎叔來。我看過他的檔案,他的檔案裡提及他妻子的死因,以及他失去的兒子。雖然是隻言片語,我還是派人做了具體調查,調查結果是……」 「我不想知道。」明台截住明樓的話。 「為什麼?」 「我……我怕大姐知道後會傷心。」 明樓沉吟片刻後說:「原來你已經知道了。你有這種想法,足以證明你是一個有良心的孩子,但是,父子天恩,骨肉親情,是不可隔絕的。無論出於何種理由,你身由他出,焉可明知天倫而拒,以至孝義有虧?我們明家沒有這種規矩,當然,如果你還想姓明。」 「我永遠都是明家的子孫。」明台說。 「那就好。出發前,你就和他相認吧,二十年了,哪一個父親不是腸斷心裂,他等了二十年和你相認。出發後,誰能知道下一秒的結局?」明樓嚴肅起來,「你必須認他,這是命令。」 「南方局的命令嗎?」明台低著頭問。 「不,大哥和大姐的命令。」明樓抬頭答。 天光漸亮,阿誠從巷口走了過來。 「先生,我們該走了。」阿誠說。 「大哥……」 明樓回頭,說:「多保重,好好照顧自己。」 「大哥。」明台抿了抿嘴,忍了忍心酸,說,「我這一去,就泥牛入海了。我捨不得大哥和大姐。」 他終是少年心性,朝明樓撲過來,明樓展開雙臂,兄弟倆在車前擁抱。 「祝一切順利。」明樓拍了拍明台的肩,「祝福你和錦雲,一生美滿幸福。」 「謝謝大哥。」明台讓開車門,「大哥再見。」 「再見。」明樓上車,阿誠關上車門。 明台看見明樓的汽車從眼簾劃過,絕塵而去。他心裡瞬間感受到一種親人間生離死別的痛楚,他步履瞞跚地朝小閣樓走去。 閣樓裡有人在刷牙,在晨光中拉開窗簾,打開窗子,迎接一個晴朗的早晨。而明台滿眼都是牆上窗下掛的常春藤,一種濕氣逼人的綠色直滲到心頭。 春天來了。 上海的春天,延安的春天,屬於自己和錦雲的春天,還有,黎叔的春天。 熙熙攘攘的上海火車站,人流在月臺前逐一分流。明鏡穿了一身黑色旗袍,手裡捧著一個黑布包裹好的骨灰盒在阿誠等人的護送下,登上一輛普通列車。桂姨拿著一個小包裹跟在明鏡的身後,她上火車前,四處看了看,確認有特高科特務一路相隨後,轉身上車。 明鏡和桂姨坐在一個很乾淨的臥鋪包間裡,阿誠忙著給她們拎水泡茶。 火車准點開車。 在明鏡的眼底,火車站猶如人生和往事的聚散之地,來來往往,上上下下。譬如二十年前,她站在這裡與所愛過的男子分手,她看著他登上火車,在自己視線內慢慢離去,正如她現在看見月臺在視線內慢慢倒退,二十年流光碎影,倒映在心間,仿佛過去的光陰,稍縱即逝。 她有一種預感,這趟列車也許會成為自己永恆的歸宿。 她不知道,這種預感從哪裡來的。 她不畏懼,因為無所畏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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