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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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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樓少有動怒,在家裡,在明鏡跟前從來都是和順有禮的。這一次,明樓做主了。他叫人把桂姨的東西收拾好,全都擱在大門口,等桂姨回來,就叫她走人。明鏡雖有些捨不得桂姨,畢竟做了十幾年的工,主僕間有了感情,但是,看見阿誠身上的傷,也就寒了心。 桂姨回來,才知道大局已定。她在公館門口哭了很久,求大小姐原諒自己。沒有任何人出來答理她。 她在門前一直哭,說自己做了十幾年的工,明家不能這樣對待自己。 明樓叫僕人出去告訴桂姨,明家不會支付她工錢,如再糾纏,就報警,告她虐待養子,告到她受審坐牢! 明樓叫人放話給她聽:「你要折辱一個孩子,你要虐殺一個人,我就偏要他成才,成為一個健康人,一個正常人,一個受高等教育的人。不會辜負你抱養這個孩子的初衷。」 桂姨聽到這些話,心知肚明,她也就灰心了。 從此以後,桂姨消失在茫茫上海灘。據說,她回東北老家了,再也沒人看見過她。三四年後,明鏡接到了桂姨的書信,除了懺悔就是難過,後來,桂姨去看了醫生,還出了一張「精神狂想症」的診斷書,說自己一直在服藥、看病,生活過得很不如意,也很拮据。明鏡始動了憐憫之心,開始寄些錢接濟她。 從此以後,桂姨與明家一直保持書信往來。 阿誠出國後,據說桂姨曾經回過上海看明鏡,只是沒在家裡住,依舊住在教會的收容所裡。後來,桂姨就不知所終了。 阿誠曾經想過,有朝一日,這個內心陰暗、狠毒的婦人,會因為貧困、疾病、饑餓來乞求自己收留,讓他好好出一口十年來的惡氣。 她來了,雖說不如自己想像中的落魄、潦倒。 但是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得意和快感。 這樣一個毒打自己的毒婦得到了應有的下場,而且還厚著臉皮到自己眼底來討生活,自己該高興了,卻如此難以忍受。 他感到壓抑和難過。 他寧可她在鄉下過得富足點。 阿誠心尖酸楚,淚如雨下。他自己搞不清楚為什麼哭,他就是想哭。忽然,他聽到了門口有細微的腳步聲,他聽出來,是明樓的腳步。他依舊承受不住這種壓抑,控制不住難過,他哭得很傷心。 明樓聽到細微的哭聲,微微歎息,他想,阿誠太善良,善良到委屈自己的心,也要去顧全一個差一點虐殺自己的人。 濁世間,有這樣一個善良的孝子,實屬難能可貴。 下午的陽光很好,很絢麗。明家公館的草坪上,一地都是昨天夜裡綻放後的花炮彩屑,一片浸了水的紅色和冰水沾親帶故地黏著落在濕濕的草坪上,滿眼都是新年紅色的喜慶餘暉。 明鏡和桂姨一同走出來,明台和明樓站在她們背後,出於禮貌,阿誠拎了只皮箱出來,他替桂姨叫了輛洋車。 桂姨跟明鏡說著家常話,但她的眼光幾乎全都落在阿誠身上,大家都注視著阿誠的一舉一動,看見他把桂姨的行李箱擱在了洋車上。桂姨知道,自己該走了。她握了明鏡的手,說了感激的話。她始終都很畏懼明樓,所以跟明樓只是微微頷首致謝。明台倒想跟她熱絡熱絡,可是,看見一家人都繃著,不敢太放肆,只對著桂姨嘻嘻一笑,跟她說,再會。 一種莫名的傷感情緒縈繞著大家。 桂姨走到阿誠面前,說道:「謝謝。」 阿誠回了句:「保重。」 母子倆從彼此憎恨,再到彼此生疏,用了整整十幾年漫長的時光。 阿誠看到桂姨的腿有些不俐落,從前虎虎生風的猛步,到現在步履蹣跚的一副「衰」相,阿誠的心一直往下落。 他看見桂姨的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渺小且卑微,動作遲緩,反應遲鈍,她的雙肩有些微微聳動,他感覺得到她在哭。 阿誠快步走過去,叫住了黃包車夫,伸手就把桂姨的行李箱給拎了下來,然後,頭也不回地給拎回去了。 阿誠感覺,自己放下皮箱時,心情沉重,直落千丈,自己拎起皮箱時,心如朗月,輕巧萬分。母子間的情感從這行李箱的一放一提,而徹底回到原點,重新開始。 原諒一個人遠比憎恨一個人要愉悅得多。 阿誠的字典裡,從今沒有仇恨,充滿了善良和忠誠。 明家的人心中頗多感觸和喜悅。 明台追著阿誠跑回去,說:「阿誠哥改名叫純孝哥了,不,叫諒哥……叫孝(笑)哥好不好?成天都可以笑嘻嘻的,不用板著臉。」 明鏡心裡很溫暖,明家畢竟培養了一個懂得諒解的善良人,她怕明台口沒遮攔地胡鬧,桂姨的面子下不去,對明樓喝道:「去把那小祖宗的嘴給貼了封條,不准他胡鬧。」明樓淡淡一笑。 陽光真的很絢麗,直射到每一個人的心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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