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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第七章 開張大吉

  1940年2月7日,除夕。農曆一年歲末的最後一個寒宵。

  黃昏剛過,一排排街燈照影,昏黃的燈光與天光交織在一處,天上不時綻放著五彩煙火,天光斑斕地投射到街面上,滿大街的虛假繁榮。

  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們舉著小日本旗在街面上行走,一群麻木的中國人在膏藥旗下慶祝新年。郭騎雲一臉愁容地從一個石庫門的小巷走出來,他壓了壓禮帽,低著頭,踩著青石板上的碎雪,很謹慎地往前走,沿途花燈掛滿了樹梢,紅色的彩帶紮在沿街鋪面的屋簷下,天空飄著雪花,看著滿天隨風升降的雪,郭騎雲心中頓生一種走投無路的淒涼。

  他想著自己的上級殉國還不到一個月,新任的上級就匆匆約見自己,這位新長官據說是根基不淺,年少得志,出手毒辣,屢建奇功,頗有戰國刺客的雄風。

  到底如何,其實不得而知。

  郭騎雲的心底只有四個字,言過其實。

  霞飛路,一家很有藝術格調的豪華西餐館前,郭騎雲推門進去,他在預訂好的餐位坐下。有服務生端了一杯檸檬水上來,問:「先生,您幾時點菜?」

  「等我朋友到了再點。」郭騎雲說。他順手把禮帽擱在餐桌邊上。

  「好的,先生。」服務生退下了。

  郭騎雲喝著檸檬水,眼睛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各色人等。一名衣著光鮮的男子從他身後走過來,徑直坐到他的對面。

  郭騎雲一愣。

  「先生在等人嗎?」明台問。

  「是的。」

  「等朋友還是等親戚?」

  「等妻舅。他從下江過來,不識路。」

  「下江人去陪都的多,他到上海,一定另有緣故吧。」

  暗號對完了,準確無誤。

  郭騎雲眼見這個新長官年紀輕輕,穿著浮華,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檸檬香氣,霎時心裡就不痛快了!

  「長官好!我是您的少校副官郭騎雲,公開身份是華東影樓的攝影師。」不滿歸不滿,下屬對上司的禮節還是要遵守的。

  明台不答話,他揮手叫來服務生點餐。

  很快,他點了三文魚沙拉三明治、義大利香腸蔬菜卷、香煎法式羊排、番茄鱈魚濃湯,都是雙份。

  明台穿著豪華,菜點得鋪張,舉止輕浮,一派紈絝子弟的形象。

  看到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郭騎雲根本吃不下。

  他說:「長官。」

  「在外面叫我明少就行。」明台拿著銀色的餐具說,「一邊吃,一邊談,別愣著。」他自己說著說著先吃上了,吃得津津有味。

  居然公開讓下屬叫他「明少」,郭騎雲一口氣堵在胸口,把刀叉拿起來,扔到餐盤上去,咣當一聲,算是公開抗議了。

  明台依舊切著自己的盤中餐,說:「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得慶倖這裡是上海,不是重慶。否則,我一定會讓你知道,什麼是上司大如天。」

  郭騎雲冷笑,他不受威脅。他壓低聲音說:「長官,我覺得您如果想當一名少爺,您回自己的公館好了。不必出來在刀口舔血。我知道您立過軍功,戰功赫赫。可是,我的確不知道您的功勞簿裡,是不是少了很多兄弟的名字。」

  「沒錯,自古以來,一將功成萬骨枯。」明台不但不生氣,還附和郭騎雲的論調。「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呢,郭副官?」他聲音輕柔,悠悠閑閑地問。

  「這裡是上海,租界裡是孤島,租界外是日本佔領區。整個租界充斥著黑龍會的魔爪、法國巡捕、日本間諜、76號的狼犬、蘇俄密探,甚至還有領日本薪水的包打聽。我們見面,不應該在各種勢力雜聚的場所,而您的打扮,恕我不敢恭維,您招搖過市,不怕別人記住您的臉嗎?」

  「我來回答你的提問。第一點,上海是孤島,沒錯,我們就是要利用這座孤島來戰鬥,與各種勢力周旋。我們不到敵人經常聚會的場所,怎麼跟他們接近?換而言之,我們看不到目標,摸不清敵情,我們就是睜眼瞎。第二點,我的穿著是我私人的事情,在什麼場合穿什麼衣服,不用你來教,我自信在這一點上,我比你專業。還有,如果我在行動時,有人看見了我的臉,答案只有一個,他很不走運。你聽明白了嗎?」

  明台的眼光咄咄逼人,雖然話的語氣刻意講得相對委婉。

  郭騎雲忽然間感覺到自己面前這個貌似風流的年輕人不可小覷。

  明台喝了口湯,說:「現在輪到我問你了。」他用餐巾揩了揩嘴角說,「原行動組組長『毒蜂』被誰所殺?」

  「76號汪曼春。」

  「被殺於何處?」

  「富凱森路。」

  「他在那裡幹嗎?」

  「準備轉移一批軍用物資。」

  「他殉國的時候,你作為他的隨行副官,你身在何處?」

  「我……」郭騎雲啞口無言,「當時的情形非常複雜。」

  「我問的是,你當時身在何處?」明台的臉色冷若冰霜,寒氣逼人。

  「我在家。」郭騎雲機械地作答。

  「你沒有按時到達指定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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