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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三前一後地從民政局出來,朱媽媽先迫不及待地轉身對明成道:「小蘇,等你身體允許了,趕緊把房子騰出來。」

  明成很敏感地聽出朱媽媽已經以前岳母的身份與他說話,原本的「明成」變為「小蘇」。他很是沒精打采地回答:「我回去就搬。」就這麼結束了?那麼容易?

  朱麗依然不看明成,直著眼睛看著遠處,跟商談公事似的道:「明天週五,我們儘快將房貸改名,將房產證土地證改名等手續辦完,需要你幫忙的地方,請一定配合。手續齊全後,我們會在手續完結當天把錢交給你。再見。」最後「再見」兩個字,是從牙齒縫裡艱難擠出來的,可說出來後,朱麗又有解脫的感覺。明成媽去世至今,那麼多天,她何嘗不累?養一個幼齒孩子,還可以看到未來的希望,但是養一個幼稚成年人,那是只有絕望。

  明成點頭,沒有應聲,長長歎息。而朱麗看著卻是反感。四個人在民政局大門口分道揚鑣,明成看著朱麗獨自上計程車開往她事務所方向,心中又是歎息,怎麼能讓朱麗不離?幸好離了,否則,怎麼跟朱麗交代今天他失業的事。

  朱爸朱媽的離開他都沒注意到,他兩隻眼睛只是看著載著朱麗離開的那輛車子遠去,一顆心,今天一天在經歷了離職離婚之後,終於麻木了。全世界都負他,連朱麗也離開他,他做人失敗到可以被開除地球球籍。

  他正神思恍惚著,前岳母又折返,拿手中的包推推他跟他大聲道:「你今天就搬家嗎?我明天大概什麼時候可以換房門鑰匙?」

  朱爸爸忙跑過來拉住老伴兒,耳語:「別逼人太甚。」

  朱媽媽嚷出來:「我花朵一樣的女兒被他害的,我為什麼不能恨他?今晚搬家是他自己說的,我沒逼他,人不能說了不做出爾反爾。」

  明成依然沉默,他已經沒興趣說話了,反正都是他的錯。

  朱媽媽見他不回答,更怒,「你不說就等於今晚搬完,我明天一早叫人去換鎖。」

  明成心頭煩躁,但看在朱麗分上,他什麼都不說,怕說出來就不可收拾,轉身就走。朱媽媽氣極,但被朱爸爸拖住,沒法追上去討伐。朱爸爸勸朱媽媽,這個時候要給人餘地,後面辦證時候還要蘇明成配合呢,把人惹毛了,明天還怎麼見面。朱媽媽這才止住手腳。

  走遠了,明成才又長歎岀一口氣。他一無所有了,他是光棍,他是失業者。這些,都是他以前想都不會想到的身份。可這就是現實。他目前頭上的傷口在流血,心裡的傷口更在流血,可是他沒時間療傷,他得立刻搬家。他甚至都沒地方療傷,他做人失敗至此。

  他一路無精打采地走回家,請了一個有車的朋友幫他搬家。他都沒怎麼整理,無心整理,衣服連衣架一起亂糟糟堆進朋友車後座,超市里的大塑膠袋盛放雜物,胡亂扔進車後備廂。他現在頭破血流,面目無光,而剛剛見的朱麗衣著光鮮,舉止驕矜,這正好是失意與得意的絕佳對比。一個失意的男人,怎配擁有得意的女人呢?

  可是搬出去又住哪兒呢?明成聯繫到一個做房產的老同學,老同學又找朋友,一圈電話打下來,找到一個炒房炒成房東的,明成搬進比較市中心的單身公寓。幫他搬家的朋友陪他一頓大醉,明成叫喊著酒精解毒,在新窩裡度過第一夜。

  朱麗則是回到事務所就埋頭工作,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只有一顆心時不時一陣猛跳,好像預感到什麼可怕的事即將發生似的。她強迫自己工作,可是,她又止不住地抬起頭來,兩眼茫然。眼前總是閃現岀明成頭頂包著紗布戴著網兜的可憐又可恨的模樣,朱麗不知自己是什麼心情,但是清楚知道,這婚,離得正確。

  直到下班,她才打電話給明玉。這回明玉賞臉,居然破例接了她的電話。因為明玉知道朱麗在與明成離婚後,將她劃出蘇家範疇。

  面對明玉,朱麗沒什麼可隱瞞的,開門見山,「明玉,我剛離婚。」

  「呃。」這麼快?

  朱麗沒讓明玉多想,又道:「跟蘇家的事,我也想儘快有個了斷。我不願做逃離現場還留下一條尾巴的壁虎,你是蘇家在本市唯一能擔責任的,我想請你出面幫我做個見證。如果你有空,我們見個面。」

  明玉發現,她怎麼就那麼難脫離蘇家,可是,朱麗在這個時候的要求她怎麼能拒絕,因為她現在是比朱麗更蘇家的人。她翻看一下今天的行事曆,不得不抱歉地道:「對不起,朱麗,我今天走不開,電話裡說行嗎?」

  朱麗也知道臨時約明玉這種大忙人不是很現實,「明玉,我想跟你說說我和蘇明成分家產的情況,和其中涉及欠你父母錢的處理。」

  明玉客氣而疏遠地道:「如果你今天只想說這些,我建議你別說了。只要不扯上我,不要我出錢出力,蘇家的事我不願管。你就說你想要我作什麼證吧。」

  朱麗不知道明玉說的真話還是假話,因為她明知明玉是很記著蘇家的錢被老二一家侵吞的。但既然明玉明確表明不要聽,她再接著說就傻了,她還是換一種說法。「我請你來,是想做事有始有終。我準備請你見證我歸還蘇明成欠他舅舅的錢,和長久以來欠你們爸的錢。」

  明玉聽了吃驚,由朱麗歸還?「半數還是全數?」

  「全數,你聽我解釋。簡單地說,根據離婚協定,房子歸我,我把房子按現價折合房款的一半交給蘇明成。但是因為蘇明成一意孤行投資被騙,他私自借了他們公司經理十萬,問他舅舅借三萬,還賣了家中的車子。我得把一半車款從房款中扣除。他們公司經理那邊的借款我管不著,但是蘇家的事我得有個交代。我擔心蘇明成拿了我給他的房款後不儘快解決你們父親和你們舅舅那邊的借款,因此我想請你見證著把錢先還了,餘款再交給蘇明成。你們舅舅那兒是三萬加利息,你們父親那裡,你看要還多少?我想先結清買房按揭的那筆款子吧。」

  明玉再次驚愕,很直接地問:「你要不要用三天時間好好想想?你有沒有覺得你在意氣用事?既然離婚又何必管蘇明成死活,或者,你還是在乎蘇明成,想留個完美印象給蘇家?」

  「沒有。」朱麗矢口否認,聲音尖銳,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才道:「沒有,這可能是我的職業習慣,不喜歡看到爛帳不被處理。」

  明玉心想,這個理由不充分,就比如說她,她只有更怕爛帳,怕應收款收不回來,那可都是真金白銀,不像朱麗接觸的都是些帳面數字。但是她絕不會因職業病而想出朱麗這樣的越俎代庖的爛主意。明玉總覺得朱麗在賭氣。她對蘇明成的詆毀好像在朱麗心裡烙下很深印象,而蘇明成自己也不爭氣,什麼坐牢投資失敗打上父親家門之類的蠢事不勝枚舉,料想前天蘇明成被她的傳真撩撥得發瘋,在家不知怎樣的失控,朱麗因此對蘇明成心生極大反感了。只是,分居,她還能理解,離婚,她簡直不能相信。好像太突然。

  當然,明玉是不會插手調解的,要她幫助老二?除非太陽從西邊岀。看著蘇明成如此落魄,她甚至有點幸災樂禍。

  朱麗見電話那頭好久沒聲音,焦急地道:「明玉,你難道不擔心你父親和你舅舅又拿不回借款?」

  明玉笑道:「這三個人,我父親,我舅舅,還有蘇明成,一輩子靠著一個女人窩窩囊囊地活過來。難道你想做第二個被他們依靠的女人?前陣子我差點拿你當作那個偉大女人二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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