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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明成傻了,剛才還想著道歉呢,他怎麼就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以後怎麼辦?欠周經理的錢還還是不還?怎麼還?對啊,他沖進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憑周經理在本行做那麼多年的影響,她盛怒之下可以在本市本省範圍內造謠封殺他,讓他找不到生意做。即使他辭職換公司,周經理依然可以對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且周經理手中還揣著他的借據,隨時可以依法逼他還錢。

  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極其渺小極其無力,第一次是在看守所。他只希望總經理能守口如瓶,當作沒聽見過他的告狀。

  而朱麗的週一是幸運的。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事務所,走進靜悄悄的大辦公室,正好遇見大老闆親自送客出來,客人正是明玉所在集團公司的財務總監老毛。老毛倒送上門,送來一單稅務諮詢業務,明裡暗裡指明要朱麗接手。而這單業務,也是事務所往後通向明玉所在集團公司的橋樑。因此大老闆一見朱麗主動回來,大喜,當即把任務交給朱麗。

  回到離別不到半個月的辦公室,朱麗摸著以前經常厭憎的辦公桌感慨,這張桌子,失去了才知道珍貴。眼下正值她急需用錢的時候,沒想到明玉幫忙推了她一把,讓她輕易恢復工作。坐下來,第一件事是給明玉發一條短消息,她有點不敢直接跟明玉通話。「謝謝你,明玉,謝謝你幫我恢復工作。這回我會把事情做好。另,老闆想請你吃飯。」

  沒想到明玉的電話卻立刻進來。「朱麗,這是我問老闆討得的機會,後面怎麼做靠你們自己。下午三點我來接你,最好請你們老闆一起過去,我引見,你們與我們財務總監談一下,順便請他吃飯。他有個很陽光的十幾歲男孩,你們考慮送一件價值不要太高的小禮物。我不參與晚飯,對不起,我已經有約。」

  朱麗忙道:「我記下了,真謝謝你。明玉,我私下請你喝杯咖啡,可好?」

  「不用謝我,扯平。」

  「扯不平,我不能欠你。」朱麗不得不厚著臉皮賴上去,但說的似是很計較的話。

  明玉不由「嘿」了一聲,面對朱麗有點耍賴的嬌聲軟語,她一時竟沒有了過去的厭惡,而是有些硬不下心來拒絕,只得乾咳一聲,想了半天,才道:「我最近很忙,有時間約你。」這話,都知道是拒絕。

  朱麗也無可奈何。但對於明玉的大方,她心領了。

  午休後,明成幾乎是踏著上班鈴聲進的辦公室,因為想避免見到喜歡早到的周經理。但他在辦公桌前還沒坐穩,周經理立刻一個電話打來,讓他過去一趟。明成無奈,不去也得去。

  周經理看到明成,便跳起身自己過去關上辦公室的門,站在明成後面直截了當地問:「準備怎麼還錢給我?」

  明成也不客氣,道:「按借條上說的還。」

  周經理抱著手,圍著明成繞著圈子,兩眼則是直勾勾地盯著明成,道:「我不擔心,你有家產。」

  「請便吧。我奉陪。沒什麼事的話,我出去工作。」

  周經理冷笑著緩緩點頭,打牙縫裡蹦岀聲音:「好,很好。走著瞧。都知道向總經理告狀了,很好,翅膀硬了。」

  明成渾身一凜,心說果然不出所料,總經理不願得罪業務骨幹周經理,轉身就將他說的話轉告周經理了,真讓人寒心。大概,在他們眼裡,他根本算不了什麼。有一根涼涼的冰線急速從明成心口躥至腦袋,化作一腔寒氣冒出明成的嘴唇。「那麼,周經理,您也請走好。」明成冷笑一聲,打開門從周經理辦公室出來,大力將門摔上。

  倒是把裡面的周經理震得愣了會兒。怎麼,這個小白臉會發狠了?周經理青著一張臉冷笑一聲,小東西,竟敢向總經理告狀,也不掂掂自己分量。她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手寫幾份通知,分別交給財務儲運等部門。明確她部門的工作,如沒有她親筆簽字,請各有關部門全數不得配合。完成這些手腳,周經理心說,好樣的,竟然敢背後捅她刀子,無法無天了。她要是輕易放過蘇明成,以後還怎麼在業內混?搞不定這個小白臉,她不姓周。

  明成回到自己位置上,心中的寒氣開始慢慢彌漫全身。周經理跟他翻臉,總經理支持周經理,那麼,他還怎麼可能做得下去?他得開始留下後手。明成咬著嘴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坐在位置上,將所有手頭的工作一一列在紙上。

  他後悔得要死,怎麼會如此衝動,竟然腦子發熱告到總經理那裡去。當時……當時要是有誰阻止一下就好了。

  如果被周經理推出的當時氣憤地給朱麗打電話,那就沒事。可是,他也知道那不可能。當時正是他被周經理搶回兩單生意而沮喪生氣的時候,他怎麼有臉打電話給朱麗。他是在向總經理告狀而意氣風發之後才會跟朱麗說的。他不敢再在朱麗面前失分,可是他卻是越失越多。

  明成垂頭喪氣地下班回家,朱麗沒回,朱麗電話裡急匆匆說有個應酬,得晚點才能回家。明成真是又想朱麗,又不敢看見朱麗,怕朱麗敏銳的分析對比岀他的衝動無知,她不回來,明成反而有解脫的感覺。一個人在沙發上也不開燈坐了很久,才下去吃晚飯,想想口袋裡的錢,昨天朱麗已經叮囑了得省著點花,所以難得地坐到小速食店裡。天熱,速食店直接將桌子擺到人行道上。明成占一小桌,點了兩個菜,看別人要麼呼朋喚友,要麼一家三口,他心中怏怏地一個人坐著吃飯越發覺得淒涼,不由跟著呼五喝六的人叫了一瓶啤酒。

  小店簡陋,沒想到啤酒倒是冰的。悶熱的夏夜喝一口冰鎮啤酒分外爽快。明成喜歡,難得還有這麼廉價的美好享受,他又叫了一瓶。吃飽喝足,他慢慢走回家,悶悶地坐在床上看電視,心裡很多事情。他繼續強迫著給自己打氣鼓勵自己好好幹活,可是,周經理得罪了,路廠長不肯理他了,手頭沒業務了,他從何做起?明成越想越鬱悶,覺得做人了無生趣。

  朱麗很疲倦地回家,已是十點多。看到主臥還開著燈,略為寬慰,可是,打開主臥的門,一室酒臭。明成電視沒關,燈沒關,衣服沒換,估計澡也沒洗,一臉油光光地睡在床上。朱麗無奈,只得打點精神幫明成把衣服脫了。受不了酒臭,她又睡到客臥。

  疲累的朱麗心裡也累。本來,重新上崗,獲得明玉幫助而受大老闆器重,因此挑起大樑,那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事。可是這些愉快都不夠被明成攪和。

  早上起來,當然是立即追著問明成,明成雖然實在沒臉說,可又不願騙朱麗,見瞞不下去,只好吞吞吐吐把昨天的遭遇都說了。說話時候他沒好意思抬頭看朱麗,支吾著伸手拿過果醬瓶,給麵包抹果醬。

  朱麗看著明成不自在的舉動,再聽著明成明顯不自在的話,她與明成多年夫妻了,還能不知道他心中的不快?朱麗終於明白,他暫時無力對抗外界,只有將怨氣和著酒喝進肚子裡。他在媽媽去世後一直黴運,他需要發洩。可憐的人。朱麗告訴自己,明成在改了,最近也盡力了,只是禍不單行,他運氣暫時不好而已。他的怨氣……可以理解。朱麗再次體諒了明成。可是,面對明成一味只知道指責周經理,而沒好好反省自己,只連連說他最冤,朱麗只會一再歎息,都不願再與之辯論。明成怎麼就沒想想,最冤的是她這個被欺瞞卻又要連坐承擔損失的太太。可她現在還得安撫瞞她的人。

  朱麗又忽然想到,周經理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欺負明成,是不是平時工作中日積月累地已經看死了明成?否則,再不理智的女人,也得在與男人作對時候考慮考慮吃眼前虧的後果。周經理又不是一個蠻人,她何以敢如此吃定了明成?看著明成依然絮叨周經理的潑辣不講理,朱麗有些不認識似的看著明成,他的朝氣呢?他的男人氣呢?他的激動呢?他怎麼退得比她還快?換她,士可殺不可辱。

  她還得安慰明成,要他不要著急,還有她在為家裡賺錢呢。只是,朱麗覺得心裡有勁使不上來,憋得渾身難受。

  對於明成而言,這是一個漫長得猶如臭腳布的夏天。周經理與他耗上了,只要是他的業務,周經理處處設卡,卻又不是一刀切,而是千難萬難才給簽岀一個字。令明成想告狀到總經理那兒也無法找出周經理迫害他的理由,人家還是給簽的啊。而且,明成對總經理也是不再抱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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