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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猜都猜得出來,你從不提起你的家,你那二哥又是那樣的混帳。你跟你的家庭肯定冰凍三尺。」

  明玉點頭,柳青這樣的人如果看不出她家有問題,那才怪了呢。「可是你看我應該不是不講理的人吧。」

  柳青實在是心情好得克制不住,臉上滿溢的都是笑容,雖然話題有些沉重,可他禁不住地笑道:「你講理,可是又太講理,有時講理得沒人性。家裡不是個講理的地方,家裡是放鬆的地方,你如果想要家裡人跟在公司一樣講理,那就糟了,成集中營了。」

  「沒有,我那時候還那麼小,我哪有話語權讓大家跟著我講理?小時候家裡根本就是我媽的一言堂。」

  「家裡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現在我家是我的一言堂,關鍵是大家用愛心互相寬容。爸媽都不容易,一邊工作一邊一把屎一把尿帶大我,那時又沒什麼保姆鐘點工。大家都不容易,別對他們要求太高。」

  「少給我假大空,你讓我放過蘇明成,我這輩子都記恨你。」明玉對柳青的話不以為然,「有生沒養,或者有生卻在有條件的情況下賤養,這樣的父母值不值得孩子感恩?我也會反思,我常看著電視報紙的正面教育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心理太陰暗,但是讓你去受受那滋味看?當然,你是用正常人的心態在為我好。」

  柳青終於從明玉漏岀的一絲口風中獲得少許關鍵資訊:有生沒養,或者有生卻在有條件的情況下賤養。難怪她二哥會如此作踐她,那是她家的家風在她二哥身上的延續,恐怕在她二哥心中從沒拿明玉當回事兒,難怪明玉不肯回家也不肯提起家庭,誰願意迎著踐踏上啊。但柳青自己處理矛盾的辦法常是後退一步跳出矛盾,然後從某個心理高度審視矛盾,最後解決矛盾,從不讓自己陷於矛盾。所以他對明玉陷於對家裡的仇恨很不以為然,隱隱覺得明玉在其中也走了極端。但這話他可不能說,說了他真得被明玉記恨一輩子了,不像明玉剛說的話只是假惺惺的威脅。柳青笑道:「你即使記恨我,我還是得為你好,否則咱們白兄弟一場了。」

  明玉吊起眉梢道:「這會兒成兄弟啦?不是領養人啦?」

  柳青早被明玉嘲笑得皮糙肉厚了,笑道:「我們說正經的。你媽不是年初去世嗎?你不是說你家是你媽的一言堂嗎?這說明,你家在你媽去世後肯定得爆發生態地震,被管理壓制得沒了思想的人一下子找不到北了……」

  明玉端起酒杯就塞住柳青後面即將冒出來的話,迫著柳青將杯中的酒喝了。「你今天樂飛飛了,我不跟你談,否則你遲早得跟我耍佛洛德,那玩意兒我大學就熟。我只聽你一句話,大家都不容易,別對他們要求太多。我大哥正準備修家史,我看著,究竟不容易在哪裡。」

  「別拿你的辦事能力去衡量別人,你我有些事只要一句話就能辦,交給某些人可能得花上一天兩天還未必辦得成。總之你心態放寬一點,別太講理,別太執著,糊塗一點就過去了。」

  「你自己就不執著?你一直跟我說你的道理呢,還讓我躺病床上答應放掉蘇明成,你太殘忍了,我恨你一輩子。你今天一說陰盛陽衰把我震懵了,我怕走我爹媽的老路。好了,你慢慢玩吧,我回家列個清單去,明天方便你跟我移交。你別擔心江北公司,我瞭解你的運作。」

  柳青見明玉一口一個恨一輩子,反而拿著當笑話了。她如果真恨,就不會說出來了。「我也回家,向爸媽報告好消息,還得跟他們道別,還得收拾行李。朋友們都再說了。你看,關鍵時刻還是家人最重要。走吧。」

  柳青順手扶了明玉一把,卻忽然警覺明玉的頭髮怎麼短不盈寸了,「你……你頭髮怎麼回事?以前的還嫌不夠短?」

  「天熱,剪了。」明玉摸摸自己的後腦勺,沒說真話,也有意忽略柳青什麼家裡人最重要的話。原本比耳朵稍長的髮型她留了近十年,從原來的三刀式到現在的被髮型師揪著頭皮一小縷一小縷地剪上一個小時,可她看著沒啥區別。但這幾天一看見這頭髮就想起這是被蘇明成的臭手揪過的,氣不打一處來,出來晚飯前先去剪了頭髮。被剪的頭髮仿佛是真正的煩惱絲,剪了才去掉這幾天一直揣著的一塊心病。「你怎麼才看見,吃飯前沒留意?你看,可見,你想收留我不是發自內心的。」

  柳青沒法回招,只得認了,他與明玉熟得都跟左手右手了,左手才不會去關心右手指甲長了沒有。但說他不是發自內心,那是冤他了。可這時候他還有叫冤的資格嗎?沒有。他只有訕笑。

  雖然往後權高位重,一統大江南北,可明玉並不愉快,因為以後將少一個可以盡心託付的好友。她開車回家,轉彎才看到車庫,卻見昏黃燈光下,一個高大的人坐在路邊對著車庫的木椅子上,她本能地猛踩刹車,急速伸手鎖上車門。卻看到坐木椅子上的人站起身向她走來,她幾乎不能呼吸,束手無策地看著那人,直到稍微走近,她才看出原來是石天冬。她已經升到嗓子眼的一顆狂跳的心這才又降回胸腔,想伸手降下車窗,卻發現一隻手抖得跟篩糠一樣,原來她已是驚弓之鳥。

  石天冬不知就裡,走過來見明玉降下車窗,沒走近就道:「我明天回香港,今天想過來跟你道別……你怎麼回事?怎麼臉色這麼差?喝酒了?」

  明玉斜睨著石天冬,好半天才緩過氣來,「你等哪兒不好,你嚇死我,剛才差點報警。」

  「怎麼……哦,你大前天是在這裡?」

  「是。」明玉打開車門鎖,發覺手還是在抖,可見她是怕得狠了。她鼓足真氣,打開車門出來,搖搖晃晃站穩了,才道:「幫我停一下車。」

  石天冬沒立即坐進車子,看著明玉疑惑地道:「站得住嗎?」見明玉輕微得如看不見似的點頭一下,他又道:「我看你經常加班,你以後晚上經常這麼晚才回來,怎麼辦?我還真不放心你。」

  太接近了,太接近了。明玉心中的警報又鳴響。她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卻差點一個趔趄,被石天冬一把抓住手臂。她忙抽手出來,雖然沒有大力,石天冬還是放了。她若是氣吞山河地道:「很簡單,換房子。你明天走?我很忙,不能送你,對不起。」

  石天冬只覺一股霸道之氣撲面而來,這是他最不熟悉的蘇明玉,但不得不承認,這可能是最真實的蘇明玉。他愣了一下,沒答話,坐進車子,將車開走。明玉這才鬆口氣,但心裡覺得自己做事太不地道,怎麼可以貶損剛剛幫了她的人。可她看到石天冬沒像柳青一樣與她針鋒相對,又是心煩氣躁,她真希望石天冬冷嘲熱諷扳回局勢,可是沒有,石天冬不知是心虛還是怎的,選擇無言以對。她站在原地看石天冬倒好車,過來找她,見他臉上已經不是剛才的歡欣。她不知怎麼又心軟了,遠遠就道:「請你上去喝杯茶,有時間嗎?」可心裡改過來了,嘴巴還是吐岀強硬的語調。

  石天冬看看明玉,雖然他挨一晚上蚊叮蟲咬等在這裡,無非是想去香港前見明玉一面,當然如果能喝茶更好,但是面對口氣如此居高臨下的邀請,他心中生出一腔傲氣,婉言謝絕,「不早了,你身體不好,還是早點休息,我送你到樓下。」邊說邊從身上掛的一隻大包裡掏出一隻檔袋,「給你拍的照片,我找幾張好的印出來,你看著玩兒。」

  明玉伸手接了,不知道心裡是高興還是煩躁,說了「謝謝」,就轉身往家裡去,可還是忍不住道:「你既然不上去,請稍微等等,我上去拿樣東西下來。」

  「好。」石天冬走在稍後,留意看了一下,見明玉走得穩當,這才走快兩步趕上去,「你每天都這麼晚歸嗎?即使不危險,你也得當心身體。我前天看了你的體檢報告,血色素很低,你得多休息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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