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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原來不是明玉指使的,果然不是。朱麗鬆口氣,道:「一個高大有力的年輕男子,長得黑黑的,他好像說他姓石。」

  石天冬,只能是他,他認識明成的家,早上來的時候他倒沒提起來邀功。明玉不由暗笑,不知道黑高的石天冬面對白高的蘇明成會是如何的火爆場面。但嘴裡還是道:「我知道了,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也希望沒有對你們造成太大傷害。放心。」

  放心?對於沒人上門尋釁的事,朱麗確實是可以放心了,但對於明成今早顯而易見的心理變化,她能放心嗎?她已經擔心了一早上,她幾乎是衝口而出:「可是我沒法放心,明成變化太大,令人害怕。」說出後才想到,她怎麼會與不相干的明玉說這事兒,但又一想,除了明玉,她又能與誰說?對朋友向來是報喜不報憂,而對父母,明成的事已經夠讓父母操心,父母年老了,她不能再拿煩心事叨擾他們。似乎只有明玉可以說。

  明玉不料朱麗會對她說這個,剛剛還在說蘇明成是成年人,應該自己調整心態。朱麗似乎應該不是那種喜歡到處嘮叨的舊式女人。但她不想管明成的事,想到明成就心煩,她只是公事公辦地道:「蘇明成比較自我,一向不大會考慮別人死活,最近一陣,你得有心理準備。不過只是時間問題。如你所說,作為一個成年人,他應該有抵禦風波的能力,我希望他能從中汲取教訓。」

  朱麗感覺明玉說到點子上,正是她的擔心,但也看出明玉有所回避,她此刻真是無人可說,即使從沒好言好語說話的明玉也是稀罕的稻草,她也得一把抓住,「我不擔心明成不汲取教訓,擔心的是他鑽在教訓裡拔不出來。你早說過,他不成熟,而且現在又處於心理斷奶期。」

  明玉沒想到她有意貶低明成的話都被朱麗接受了,不由一笑,「朱麗,誰都沒擔負別人一輩子的責任。包括父母,父母如果擔負孩子一輩子,孩子又樂意伏在父母背上一輩子,那很畸形。蘇明成不是我願意交往的類型,所以我對他無法產生關心。你是個講道理的人,但我不想與蘇明成再有瓜葛,恕我不想與你討論有關他的事。」

  朱麗聽了這話,知道對方下逐客令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只能言盡於此。明玉這回能一反常態跟她客客氣氣說話,是看在她被停職一個月的分上。總是她和明成先對不起人家。朱麗放下電話,心裡放不開的還是明成的變化。剛才與明玉說話時候,把她心底害怕的卻不敢想起的問題翻了出來,真說出來了,更知有些東西渾渾噩噩得過且過倒也罷了,想得太通透,又無法解決問題,只有害死自己。明成的心理變化豈是進去兩天就能速成的,變化其實早在婆婆去世後就開始,就是明玉說的心理斷奶。他的心理斷奶除了去世的婆婆,還有誰能幫他?她朱麗嗎?以後她有那能耐又當娘子又當娘?

  朱麗想,她能勝任嗎?以後每天就像今天一樣?那麼,她找誰訴呢?似乎無人可訴,家醜不便外揚,老父母也不能永遠麻煩。

  朱麗聳聳肩,不置可否,但她想,她應該不是個只可共富貴,不可共患難的人。而且,她相信,明成的異常應該如明玉的客氣話所說,只是暫時的,希望明玉能說中。他們是兄妹,總歸瞭解一些,明玉說中了明成的心理斷奶,應該也看得出明成的改變吧?希望是。而且明成如果一出來就開開心心,那才是太不正常。或者,是她求好心切了。

  坐在書房裡的明玉被朱麗一個電話打擾,一時沒法聚集心神工作,對著電腦沉思。但她沒想明成,她想到了石天冬。想到早上石天冬居然去威脅了明成,用他的兩隻拳頭。如此直接,卻如此有效,令她想著就想發笑。想到前天幸好有石天冬抱著她出院……不由一張缺少血色的臉都暈紅了。但她孤身慣了,別人接近她反而不適,讓她多思多想。她可以在金箍棒畫定的圈圈距離之下與人爽朗交流,但萬一有人走進圈圈,比如石天冬,雖然她為石天冬對她的盡心感動,但她很難接受石天冬,她將自己縮在圈子裡掂量來掂量去,顧慮太多,對石天冬也有失公平。

  但明玉幾乎不用多考慮,當機立斷便決定換了家中座機的電話號碼。坐在家中總被不相干的人一逮一個准,她往後還怎麼做人啊。想到做到,她出門去附近的電信局。走路過去,太陽很熱,照得明玉的臉色白得像個鬼。

  半路時候,明玉接到一個電話,石天冬說讓她在家等著,他會趕來燒飯。聽著石天冬的關懷,想到石天冬今早為她去明成家討公道,明玉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微笑。但她還是拒絕了石天冬的關懷,她對石天冬說,她開始上班,以後不在家吃飯了。石天冬顯然是非常失望,他悻悻地說,那他就找朋友一起吃。

  明玉雖然成功拒絕了石天冬,但一路心中並不開心,她這一輩子難得被人當作弱者似的呵護,她竟然有點回味。可是,她從來知道得好處必得事後酬還,天上掉餡餅的事不能指望,石天冬要的是什麼她怎麼可能給予?所以她只有理智地不給予石天冬任何機會。做人,總不能沉溺於享受,總得有點後顧之憂。

  吳非帶上寶寶返回美國。明哲請假出來送行,心中很是忐忑,雖然聯繫了那邊的好友接機,但是進關岀關,都要吳非一個人抱著寶寶辛苦去做,明哲擔心吳非吃不消。而且,與妻兒言別,這一別就將是半年,他現在已經不舍。可以預料,半年後相見,寶寶將會更加活蹦亂跳,但寶寶會排斥他的擁抱嗎?明哲切切叮囑吳非時常上傳寶寶的視頻上來,還有照片,拍什麼都行。也要求吳非時常讓寶寶看看他的照片,千萬不能讓寶寶忘了他這個爸爸。

  吳非倒是不怕帶著幼小的寶寶進關岀關,以前或許會擔心,但經歷這次的回國幫蘇大強賣房搬家之後,以往赤手空拳闖美國的衝勁和能力又回到身上,她以前不做,那是給明哲機會表現而已,萬不得已,她這個家貓還是會亮岀爪子,沒什麼大不了。男人,是靠不住的。以為結婚後可以靠著男人躲懶一輩子,那只會將自己趕進沒有發言權的小媳婦地位。吳非對明哲有著隱隱的失望。

  她雖然跟著寶寶一起面對著流淚的明哲和她的父母哭得披頭散髮,但是入關後,隔絕了外面的親人,她反而冷靜下來,嫺熟地撫慰了啼哭的寶寶,自己也擦乾眼淚。

  與寶寶一起辨認著窗外將要搭乘的飛機,她心頭竟然覺得輕鬆。好了,終於可以逃離蘇家這個沉重的麻煩了,她已經極度厭倦蘇家層出不窮的非理性人為事故,厭惡明哲搖擺不定的處理態度,她現在終於可以逃離,走得遠遠的,明哲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她眼不見為淨,尤其是不用看明哲左右為難的臉色。她覺得,一個人帶寶寶再苦,也只是身體的累,她怕糾纏不休沒完沒了的心累。

  蘇家的所有人,她只喜歡明玉一個,但也有點忌憚明玉的狠,所謂喜歡也只停留在遠遠地欣賞。對於其他人,這趟回國的經歷,讓她對他們普遍表示失望,包括明哲。吳非旁觀者清,知道明哲對他父親那種盲目的孝敬來源於對母親早逝的歉疚,他想竭力彌補,但是他又不是腰纏萬貫,他的盲目就只有害了她吳非娘兒倆。

  吳非登上飛機的時候,心裡帶著解脫,帶著遺憾,也帶著怨懟。

  蒙總同時約的明玉和柳青,三個人一起談話。

  明玉和柳青自然得先到一步,早早等在晚飯桌邊,這裡桌與桌之間距離遙遠,方便談話,又沒有包廂的局促悶氣。柳青過來便一拉椅子坐到明玉身邊,近距離仔細審視,看得明玉退避三尺。這一幕正好落入也是早到的蒙總眼裡。

  蒙總幾乎是本能地連連後退,原路折返,鑽進地下車庫的車子裡,讓司機開出去兜圈。剛剛看見的這兩個人情狀曖昧,與以往大為不同。這讓他不得不相信劉律師的玩笑話,劉律師說柳青為明玉辦事不遺餘力,看來兩人有戲。他當時聽了還不以為然,現在是真相信了。柳青風流倜儻,蘇明玉小姑獨處,英俊的柳青拿下外強中乾的蘇明玉是輕而易舉的事。如果哪天江南江北不分南北,天下一統,有前兩天兩人聯手在平亂中的中流砥柱作用為證,蒙總相信,兩人聯手,可以載舟,亦可以覆舟。

  柳青心思活絡,機敏過人,但這樣的人從不會唯命是從,他們永遠會積極尋找更好的機會。柳青這人,用得好,是一員幹將,用得不好,是可以步他蒙總後塵反岀集團,另立山頭的唯一勁敵。柳青現在年輕,耽於享樂,野心還不是最大,等有了家累,如他蒙總自己,難說會有歷史重演的一天。為了用好用足這個柳青,蒙總當年有意大力培養提攜岀一個對他忠心耿耿,與柳青關係良好的蘇明玉分去銷售的半壁江山,也將柳青可能挾全部業務量自重的可能性滅於無形。但現今看江南江北兩人的親昵狀,萬一兩人雙劍合璧了呢?女人結婚後會心性大變,蒙總不得不顧慮蘇明玉未來不僅不可能牽制柳青,反而可能使柳青如虎添翼,後顧無憂。這是蒙總的心腹大患。

  同時,蒙總不得不憂心事情的反面,這也是他以前就考慮到的。柳青這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江南江北雖然同樣是他的得力幹將,但蒙總更偏心江南,只因江南對他是全心全意。他擔心柳青傷了明玉的心。所以他偶爾在閒時側面正面地向明玉提醒柳青的風流,提醒女孩不能找風流的男子。他也擔心江南江北反目,他的雙劍齊下行銷戰略出現不和諧的裂痕。

  但沒想到,他千算萬算,今天還是出現他最不願看見的一幕。他必須分開這兩個人。兩人只要一月不見,柳青首先自覺斷絕綺念。

  蒙總一言不發如石佛一般面無表情地坐在車上十分鐘,思慮妥當,便做若無其事地取出手機打給柳青。「江北,我蒙總,你還沒出發吧?那你就別出來了,隨便吃些飯在辦公室等我,我和江南吃完飯過去找你單獨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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