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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但做了會兒事,鬼差神使地又回去美食論壇,結束潛水生涯,浮岀水面註冊了一個名字「瘦高個兒」,在石天冬的帖子後面跟了一個。寫得很簡單,跟暗號似的,「我從北京培訓逃回來,發現店主易人,很遺憾無處覓食了。」發了帖子,心說石天冬到香港後不知道會不會上網,上網看了這帖子會不會知道是她發的,不管了,她先發了再說。但回頭再看一遍自己寫的,感覺有點鬼鬼祟祟,心裡很想將這帖子編輯掉了事,可猶豫了一下,心中生出好漢做事好漢當的淩雲勇氣,讓那帖子保留。

  吳非在書房忙碌完,又帶寶寶睡了覺,一頓忙碌下來,一個小時過去。走出臥室關上門,見明玉依然靠著沙發坐在地上,專心致志翹著嘴巴做她的工作。吳非看了會兒,走過去輕輕打斷:「我能與你談一談嗎?」

  明玉抬起頭,微笑看向吳非,「談買房子的事?」

  「是,你看看這幾間房子。」吳非將列印出來的檔交給明玉,明玉看了下,看來他們的意圖很明顯,兩室一廳或者兩廳,七八十平方左右。她看了一下道:「地段都在老屋附近,不過我對這行不熟悉,我剛才想了一下,據說最近房地產市場太火爆,二手房銷售很多歪門邪道。你一個外地人急吼吼購房,很容易被人利用。我建議你先賣掉老屋,錢放到我爸帳戶,新屋看看也好,但別急於下手。不過這會讓你很沒成就感。」

  吳非一笑,「我採納你的建議,我也知道國內仲介的誠信很有問題。但我是真想把房子問題解決了,免得節外生枝生出很多是非,影響那麼多人生活。你知道,我們在國外生活相對單純,很容易相信人,所以我們本來想請明成出面辦這事也是基於這點考慮。現在看來行不通,我們得另想辦法,可這事沒法拖。你能不能提供舉手之勞的幫助?」

  明玉有點哭笑不得地看著吳非,發現這個大嫂可真是直爽,比大哥爽快多了,想要什麼就直接要求,沒一點婉轉。可明玉偏又能接受吳非的意思,因為吳非並沒用親情責任什麼的來打動她感化她,要她作為蘇家一份子解決問題。大嫂只是告訴她,這問題不解決,拖著是大家的麻煩。這話非常實在。可問題是明玉現在沒法抽出時間幫這個忙。所以她也很實在地告訴吳非:「大嫂,我明白你想讓我接手,但是我最近絕對沒有時間,我的腦袋,最近不可能給工作外的事情騰出空間。你如果想讓我做買房子這件事,你得等好一陣。你如果真要在這幾天速戰速決,我給你一個要好律師的電話,他會對你負責,起碼保證你不被欺騙。」

  吳非想了會兒,道:「我先按照後者做起來。如果沒做成,只有交給你了,等一陣就等一陣吧,你爸在明成家未必就活不下去。」

  明玉聽了又想笑,這個大嫂真是太可愛了。她肯定在大哥面前說得更直,愚孝的大哥就受不了了。「反正如你說的先做起來,邊做邊看吧,總比討論來討論去的好。這個問題就這麼解決。」

  吳非聽明玉最後那句話差點就有「散會」的意思,忙又道:「再談談你大哥的事。」

  明玉看住吳非一笑,笑得吳非忍不住臉紅,將臉撇了開去。吳非知道明玉在笑她前一刻還離家出走,後一刻又替丈夫說話了。吳非自己也覺得自己不爭氣,但事到臨頭她還是幫明哲說了。但在明玉明察秋毫的微笑下,她竟然開不了口。明玉淡淡地道:「隔閡已經存在那麼多年,我現在對我爸尚且親不起來,何況是大哥。所以,請大哥也別勉強了,強扭的瓜不甜。」

  吳非聽著覺得有理,不再勉強。「只是挺可惜的,我喜歡你這個人。」吳非直言,她覺得在明玉面前還是少耍花槍的好。

  「我?」明玉脫口而出,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能相信吳非嘴裡的「你」說的是她蘇明玉。但她看見吳非又不好意思地緋紅了的臉,忙道:「謝謝,我也很喜歡你和寶寶,可惜你得回去美國,否則可以常來常往。明成家的朱麗也是個不錯的人,雖然嬌氣,有時小資得做作,但本性大方合理。」

  「那是因為你大方。」吳非微笑道,「還不睡嗎?你看上去很累。」

  明玉扶著沙發站起來,不出所料,又是一陣暈眩,看來這幾天得好好補充營養,居然貧血了。但她裝作若無其事一般,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自己解決,自己忘卻,與人無涉。

  朱麗沖出家門後,又不敢回去父母家,因為父母如果知道明成敢與他們女兒作對,他們會與明成鬥爭一輩子。朱麗並無讓父母與明成對立的打算,只有選擇不回父母家,也沒興趣逛街,最後還是去辦公室加班,反正她總有加不完的班,做不完的工作。

  事務所不止朱麗一個人加班,但也沒多少人加班,正好,朱麗也怕別人過來寒暄,看見她眼皮的紅腫。她坐在自己拿玻璃隔出來的小辦公室裡,打開電腦取出檔。很快,滿心的怨念都被數字取代,她一門心思沉浸在工作裡。

  大老闆下午有意無意過來公司取檔,看到加班的人,毫不意外,但還是留意了一下是誰。當他看到玻璃屋裡的小領導朱麗的時候,心中不由得伸縮了一下手指,這女孩最近工作非常勤奮,加班次數超過想像。其實坐在辦公室裡的也有比朱麗加班更勤快的,但因為朱麗是美女,大美女,見到的人雖然未必個個打她主意,但看著賞心悅目,不免一眼不夠多看幾眼,看了印象比別人深刻肯定是有,美女在工作中多少佔有一點優勢。朱麗不知道自己歪打正著入了大老闆的法眼,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下班已經是華燈齊放,朱麗饑腸轆轆,卻沒有胃口,約了老同學在附近的星巴客喝咖啡。老同學家正遭遇七年之癢,整天想找人探討男女關係的真諦,與恰逢或者偶遇家庭矛盾的朱麗一拍即合。朱麗找人時候也是有所選擇的,她是亦舒的信徒,認為找朋友訴苦不得超過十分鐘,超過的話,自己成怨婦,別人有怨念。所以她找到老同學,兩個有怨念的人在一起,不叫訴苦,叫探討人生。

  兩個女人撒了一個多小時的氣,女友先打車走了。朱麗在商店裡一直逛到打烊才被人流卷裹著離開。她隨波逐流地往路邊走,被人搶先了好幾輛計程車後,才終於搶到一輛。等前面的計程車司機問她去哪裡的時候,她自然而然地吐出那個最不想回的家的地址。話音一落,她垂下了頭,脫口而出是不是意味著潛意識裡她想回家?可是回去不得讓某人得意死?

  因為忍無可忍沖父親發火,明成被大哥塞進書房閉門思過。但明成怎麼也無法認為這是他的過錯,他這是怎麼了?媽去世後怎麼流年不利了?大家原本都說他熱情開朗,笑口常開,怎麼現在個個對他充滿不信任,他說什麼都是錯?不,他不承認錯誤。他確實沒與周經理曖昧,他憑什麼要向朱麗認錯?父親公然對他表示不信任,那是對他人格的最大侮辱,枉他在母親去世後一直擠出業餘時間,甚至犧牲生意時間來伺候他,父親這麼沒良心,他能不發怒?泥人也有土性子,他不忍了。

  朱麗看不起他,他現在做什麼都是錯。父親不信任他,說到底也是看不起他。兩人看不起他,究其根源,還不是因為錢?朱麗嫌他現在賺得比她少,父親嫌他沒錢給換大房。原來他辛辛苦苦花時間伺候他們都不算數,他們都看不到他對他們的好,他們衡量他的唯一標準竟然是且只是錢。這個社會真現實啊,什麼夫妻,什麼父子,都是狗屁,唯有錢才決定一切。

  但,也有例外,那是他永遠失去的母愛。明成不顧大哥還在,自己奪門而出,到街口買了一束白色康乃馨,開車去母親那裡。那裡的樹還低矮,太陽沒遮沒擋,明成戴著墨鏡在母親墳前坐了半天,發了半天呆。他在母親像前發誓,走著瞧,等他哪天賺錢了,看大夥兒怎麼巴結回來。

  回來時候曬得跟下滾水的蝦似的,一臉油光一臉紅。開門,見父親的臉在客房門口一閃而沒,他恨不得再次嗆聲。但又一想,母親以前曾經與他說過,與父親這種人爭論,勝之不武,最佳辦法是視而不見。於是明成便看也不看客房的門一眼,大步走進自己的書房,打開電腦玩遊戲。今天他有意選擇最血腥的,他腦子計算快捷,三下兩下便掌握規律,持一杆槍如入無人之境,耳邊都是耳機傳來的震撼聲音,地動山搖。

  明成將心中的憤怒轉化為手下滑鼠射出的子彈,雖然他還不至於將對手幻化成朱麗或者父親,但是當他將子彈射向對手時候,他只覺得陣陣痛快,陣陣解脫。他玩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當最後血流成海,屍橫遍野,他一個人傲立天地之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天地悠悠,唯有硝煙滾滾,他才扔下滑鼠,「哇嗚」一聲伸了個滿足的懶腰。出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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