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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吳非真想伸手敲明哲的榆木腦袋,「明玉跟你們是一家人嗎?你們什麼時候認過她?她什麼時候認過你們?我嫁你們蘇家那麼多年,別說沒見過明玉真人,連照片都沒見過,今天見面明玉都取笑說要查看身份證了,這算是一家人嗎?她肯跟我說,那是看寶寶面上,她捨不得寶寶吃苦。至於明成作孽,你不是說上回你爸跟你說,你爸媽大房換小房是給明成買婚房什麼的,平時家中的錢都給明成刮光了嗎?這還不夠作孽?明成他們現在又過得不差,你爸現在小房換大房,按道理,錢哪兒去哪兒來,不該明成岀該誰岀?今天明玉不提,我還差點都忘了。不行,這買房子的錢我們要斟酌著岀,保姆的錢我們但岀無妨。」

  明哲嘴裡「嘖」的一聲,道:「非非,你怎麼一說起買房子就這麼抗拒?已經答應你改買兩室一廳,你現在又乾脆不肯出錢。不管明成怎麼作孽,現在爸總不能老這麼寄居在明成家吧,我這個當兒子的岀點力是應該的,儘快讓爸搬出來獨立住。」

  吳非儘量冷靜道:「並不是我們不肯負責你爸就沒地方住,而是我們只要變通一下,公平合理地負擔起我們需要負擔的一部分。我今日已經上網查詢,你們家老房子變賣,換得的錢正好可以付二手房的頭款,未來的月供由明成負責,這是他該負責的,攤到每個月上,以他的收入水準,他負擔得起。保姆費還是由我們岀。作為兒子,這是應該替你父親負擔的,誰讓你不能在你父親身邊盡孝呢。我重申一遍,我只支援擔負我們應該擔負的那部分。」

  明哲歎道:「非非,你能不能理解我一下。我媽若是壽終正寢倒也罷了,她那麼驟然去世,在我都還沒好好報答她之前去世,你說我的心有多難受。我現在沒別的,我只想保存我媽的遺物,只想盡力讓我爸過得好一點,就算是我的一點點補償吧。雖然這點補償對我媽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但給我盡盡心好嗎?我早早出國留學,是明成在媽面前承歡,他給爸媽帶來的歡樂沒法折算成錢。我可以用錢補償,我已經算占了便宜。」

  面對明哲的字字泣血,吳非需得好長時間才領會過來,這算什麼話?他家有難,難道他就可以因此沉湎,大家都依著他任他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她已經依過了,一依再依,她不能再依,再依就沒完沒了了。吳非怒極反笑,款款而言:「好,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我也是大學畢業就出國,至今沒有在父母面前盡孝不說,自己生孩子還要我娘飛過去伺候,累白她一半頭髮。我現在得趁他們還在世,抓緊時間補償。我要求不多,把我爸媽的兩室一廳換成三室一廳,多一個房間給保姆住,換房子與保姆的錢,都由我們來,因為我是長女,理所應當。趁現在他們還健康就換了,不能像你一樣到時追悔莫及。我沒額外要求,也不會要求保留我爸媽原有住房,跟你一樣,每月兩千美金還房貸,一千人民幣雇保姆。公平合理。至於你們家明成在你父母面前承歡是不是沖著他們的退休金去,並搞得你爸人心惶惶四處藏錢,我們暫不追究。如你所說,我們先盡了我們的本分。」

  「非非,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擰著來?你父母的事情當然要緊,但我們分個先後好嗎?兩家一起買房,我們自己還要不要過日子?」

  「你還知道我們需要過日子嗎?輪到我家的事你就知道要過日子了?」吳非冷笑,「我看都別過日子了,長痛不如短痛,兩年裡面解決兩家。我們自己不過日子乾脆死透了才徹底,否則不死不活吊著讓誰肯反省?」

  「非非,你講點道理。」吳非最後的一句話惹得明哲跳腳,吳非這不是拿他媽去世才令他幡然省悟以前不夠盡心來說話嗎?「你別心存僥倖,我為你改一次決定,不會再改第二次。就這麼決定,我爸的房子先供,完了換你爸媽的房子。」

  吳非一聽這話更是暴跳,「我心存僥倖?為什麼我家該排後面?天哪,蘇明哲,我還掙錢自己養活自己呢,還沒在你手底下討生活呢,我需要你對我開恩?你真是自大得可以。蘇大爺,不敢有勞你修改決定,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連明玉都看出我回去會有多艱苦,她一個陌生人都會體恤我説明我,就你死命把我往火坑裡推。你這沒心沒肺的,難怪你家明玉會給逼出門,你根本就是不開竅的元兇之一。這日子沒法過了,我成全你做孝子。」

  吳非說完,便去收拾行李。什麼鳥人,失業時候要她照顧情緒,賺錢時候要她看他臉色,難道她是老媽子?吳非越想越激憤,雖然在心裡命令自己絕對不可示弱,但還是忍不住流下眼淚。想到自明哲他媽死後又逢明哲失業居家艱苦,好不容易以為撥開烏雲見青天,沒想到有人自以為是救世主,硬是要遮在她頭頂壓她一片陰影,難道這都是她一味忍讓的錯?吳非忍不住念念叨叨開罵。雖然她為人斯文,再罵也成不了潑婦,但看在同樣是斯文人的明哲眼裡,卻是醜陋無比。

  明哲硬是不明白,吳非挺好一個人,怎麼也跟別的弄堂女人一樣,碰到金錢問題就原形畢露了呢?看她又是哭又是罵,眼淚鼻涕,要多醜陋有多醜陋,明哲都想不到吳非會變成這樣,難怪她一直的不講理。他不再應聲,閃身走進裡面的臥室,眼不見為淨。

  吳非雖然氣得罵罵咧咧,但心中還是指望明哲過來好言寬慰,低聲道歉,但等了半天,等她收拾岀自己的行李,卻不見明哲有任何動靜。她悄悄掩過去,卻見明哲雙手抱在胸前,看著窗外不知幹什麼。吳非徹底失望,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眼前這頭拉不回頭的牛,真的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只有他媽的死才能警醒他一點點。這種人,除非她三從四德,否則跟著他過,沒一天出頭日子。

  吳非收拾岀一大背包行李,輕手輕腳進去抱岀寶寶,打開門就走,上海是她老家,她還能沒地方去?明哲聽見關門聲才回頭,卻見床上沒了寶寶,這才有點擔心。但走了幾步便停止,又回到窗前。吳非還能去哪裡,肯定是回娘家。明哲以前聽見類似夫妻吵架妻子逃回娘家,逼丈夫上門負荊請罪受岳家上下數落的新聞他就覺得撓心。一家人相處,做女人的哪可如此囂張,簡直是踩著丈夫過日子了。原本一直以為吳非不會,沒想到她不是不會,而是在美國沒有條件,現在來上海有條件了,她照樣一哭二鬧三上吊。明哲決定不屈從,凡事不能給開了先例。

  只有寶寶感覺到睡得好好的怎麼給落入誰的懷抱了,睜開一隻眼睛一掃,見是媽媽的懷抱,哦,安全,那就繼續睡。但眼睛感覺一會兒暗一會兒亮,她揉揉眼皮,偏了下頭還是睡。這都什麼時候啊,這是半夜啊,懂不懂?平常在家時候的半夜。

  吳非站到太陽底下發了半天怔,這天殺的死牛居然真的沒追出來,她心裡只覺得寒。她走到大門口叫了輛計程車,司機問她去哪裡,她才將父母家地址滾到嘴邊,便一口咽了回去。幹什麼這麼委屈,她為什麼要唯唯諾諾跟在蘇明哲身後一言不發,什麼都讓他自作主張?結婚三年,她在這個家占了一半財產,她有權處理自己財物,她說不給就是不給。她不要再被動地縮在明哲身後規勸,她要自己出手從根基上掐斷蘇家人揩她小家油的妄想。

  她跟計程車司機說,去長途汽車站。

  明玉從明哲的公寓出來後,看著時間還早,便打車到汽車站,準備回家一趟,與柳青面談。她看見吳非進來,抱著孩子,拽著一隻碩大的包,披頭散髮,眼皮紅腫,情狀狼狽。明玉不知道她走了後明哲家發生了什麼,難道是她偶爾的心軟多嘴壞了明哲與吳非的感情?她沒走上去招呼,離開車還有一會兒,這時候如果明哲趕到帶了母女倆走,她正好避免出現讓他們尷尬。

  但是,明哲並沒有來。明玉不由在心中一笑,看來還是被今天的一桌菜收買了,以為大哥這個人會得關心人。他從來就是個抱住書本苦讀,兩耳不聞窗外事,在學校爭名次爭競賽,從不關心別人怎麼活的主兒。吳非剛剛還說明哲有了寶寶後改變不少,看來本質不會變。無論吳非是因為吵架出來,還是獨自去夫家一巡,她這麼艱難地帶著一個孩子,明哲說什麼都應該現身一下。她走上前去,走到等候檢票的吳非身邊,平靜溫和地道:「你好,大嫂,我幫你拎包,我們同路。」

  吳非抬眼看看明玉,勉強笑了笑,說聲「謝謝」,就沒話了。上車時候,即使一人一座,也有人非要搶前一步。明玉經常出門,對此司空見慣,伸手撐住車門,擋住後來人,讓吳非母女先上。上去後她自動與人好言好語換了位置,坐到吳非身邊。寶寶被嘈雜的人聲煩得睡不著,可又非常想睡,一張臉急得通紅,兩隻小手拼命揉眼睛,小嘴唧唧哼哼,眼看著山雨欲來,哭聲響起。吳非不住與寶寶輕輕說話安撫,等明玉坐下,她才又說了聲「謝謝」。

  明玉笑笑,沒有問什麼,只輕輕說了聲:「車程三個小時,睡會兒吧。」

  吳非再次說了「謝謝」,她無話可說,幸好明玉不多話,否則她不知道怎麼回答。車子往外開去,上了高架,車廂安靜下來,寶寶又開始睡覺。上了高速,更是只有車子發動機的聲音。吳非困得直想睡,但又怕手中的寶寶摔了。一會兒睜開眼睛一會兒閉上眼睛,非常辛苦。忽然感到頭頂有什麼響動,抬頭看到是明玉在調整岀風口。吳非才想到,她是氣瘋了累瘋了,才沒顧到風口對著寶寶,只記得給寶寶蓋上一條小毛毯便了事。她感激地看著明玉坐下,沒想到幫忙的反而是這個據說冷心冷面的素昧平生的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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