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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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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吳非反而不再就蘇父過來問題發表意見。艱難的生活已經擺在面前,冷靜下來的明哲已經深處其中。她堅決不肯將命根子似的寶寶送回國內,她受不得骨肉分離之苦,這一點,她已經向明哲攤牌,而且她再次婉轉地向明哲指出,這個時候請他父親過來,顯然不合適。但是,多的她就不說了,再說就有落井下石之嫌。明哲此時不好過,她心裡清楚。就讓明哲自己去做決定吧。未來的生活,走一步,是一步。先等著希望,實在不行,事到臨頭再做決定。 而明哲這時候反而希望吳非像他接到母親噩耗那一天一樣,激越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他看到自己心中有個小小的魔鬼在蠢動,需要有外力牽引一把,讓他可以對著父親說不,或者是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但是,吳非就是不再主動提起了。明哲被自己的理智逼迫著一點一點地承認自己當初答應父親來美國這個決定的魯莽。可以說,父親來美國,誰都不好過,包括父親。但最可憐的不是他蘇明哲,而是吳非。她一個人上班掙錢養家,已經非常不容易,她還面對著有可能為留住父親而不得不送寶寶回國的生離局面,這讓吳非如何承受? 明哲委決不下,慢慢走到寶寶的床頭,現在該是寶寶起床的時間了。小小的寶寶雙手握著小拳頭,嘟著嘴睡得正香,周身散發著甜甜的奶香。忽然,她不知道想到什麼,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一張小臉慢慢急岀紅暈,雙手雙腳也跟著不耐煩地舞動,將毯子踢得蓋不住身子。舞了會兒,小手往臉上一抓,兩隻清澈閃亮的眼睛便睜了開來。眼睛一看到恭候在床邊的爸爸,她的小臉立刻多雲轉晴,小拳頭支在嘴邊對著明哲笑,嘴巴裡含含糊糊地歡呼著「PA,PA」的聲音,那是她在叫「爸爸」。 聽著寶寶的笑聲,明哲剛剛煩惱纏身的心情立刻輕鬆起來,他長一聲短一聲地叫著「寶寶寶寶」,想抱起寶寶給她穿衣服。可是寶寶早就像小蟲子一樣拱起來爬開,不讓明哲碰到。明哲也不急著抓寶寶,只是伸出手指這邊抓抓,那邊抓抓,逗得寶寶「咯咯」笑著滿床亂爬。因為有寶寶的笑聲,有寶寶做伴,失業在家的時間才過得輕鬆。明哲黯然想到,吳非最近難道就不心焦了嗎?但因為回家有寶寶的笑容。兩個大人,竟都需要小小寶寶的安慰。如果……如果送寶寶回國?明哲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敢提出送寶寶回國,吳非會不會以離婚呼應?畢竟,吳非作為他的妻子,雖然有共同供養他父親的責任,但是,他能把她逼急了嗎? 他不能總把壓力往吳非肩上壓啊。 明哲不得不做出選擇。在事態進一步向前推進的時候,他必須做出決定,再不能鴕鳥政策,等待火燒眉毛。 明哲一隻眼睛留意著在地毯上時爬時走的寶寶,一隻眼睛看著電腦,開始書寫他有生以來所面對的最艱難的一封郵件。這封郵件同時傳給兩個人,明成與明玉。如果這時是與兩人面對面說話,明哲一定會避開眼睛,不敢直視。他難以啟齒。但是,面子不得不向現實屈從。 這個時間,明成明玉那兒正是深夜,他們暫時都收不到他發出的電郵,明哲有種被判死緩的感覺。按下「發送」後,明哲不敢查看郵件,其他郵件也不想看了,大手一操,抱起寶寶出門閒逛。 門外是繁花似錦,小鳥們松鼠們在樹枝間跳躍嬉戲。明哲專心地逗寶寶玩。舉起她看樹杈上的鳥窩,窩裡探出好幾隻小鳥頭沖寶寶尖叫。抱著寶寶追逐一隻小松鼠,樂得寶寶笑得「呷呷呷呷」的。又翻過一個小山包,看一汪湖水上面遊動的野鴨子。到社區圖書館,帶寶寶看好看的立體書。寶寶一路高興,小小人玩瘋了。回來時候早累得不支地睡在爸爸溫暖的懷抱裡,身上還裹了爸爸的外套。 明哲這才安靜下來,抱著寶寶穿越小山包上的小路大步回家。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口袋裡給寶寶準備著的餅乾牛奶早空空如也,明哲自己卻不覺得餓。他們確實走出太遠了,回來竟走了好長時間。回到家門口,裡面已經亮了燈。門口,是引頸等候的吳非。 吳非幾乎是一看見明哲就沖了下來,搶一樣的接過他手中的寶寶,氣急敗壞地控訴:「你出門怎麼都不帶著手機,字條也不留一張。嚇死我了,寶寶沒事……寶寶睡著了?還好還好,我真是急死了。你起碼……」 「非非,我今天發郵件給明成明玉了。」明哲的聲音有點空洞,看到吳非,他憋了半天的力氣終於鬆弛下來,與寶寶玩了半天,整個人說不出的累,「我讓他們自己商量著贍養我爸,暫時別送我爸過來,我這兒現在沒有贍養條件。」 吳非聞言吃驚,將眼睛從寶寶臉上轉移到丈夫臉上,但是丈夫的臉早垂到胸前,廊燈下模糊不清。她怎麼也想不到明哲會自動發函阻止他父親來美,雖然她一心不想公公此時來美,但是……她知道,要明哲發出這份郵件有多難。這也是她後來沒再出聲阻止的原因,她太瞭解明哲。 吳非愣了會兒,歎了口氣,上前貼到丈夫身邊,禁不住地默默垂淚。為明哲,也為眼前這不可測的暗。貧賤夫妻百事哀。 明成並不是不想做個孝敬的兒子。但是孝敬這兩個字,知易行難。這一陣他忍受著父親的不良生活惡習,與父親常常同進同岀。忍受著父親的無聊無知,陪著父親大聲地聊著無聊的天。明成覺得自己盡力了。反正父親很快就會送到大哥那兒去,他和朱麗都說,咬碎鋼牙,也要忍過這麼幾天,讓爸在他家過得高興,絕不能讓媽在天之靈著急。 想到父親下周就要去上海領事館簽證,而且中簽率可能比較高,明成與朱麗無法不偷偷兒地,又自知很不應該地有點理虧地高興。所以雖然曙光還在前頭,兩個人心理上已經放下包袱,在夢想提前享受過往的兩人生活。尤其是朱麗,這幾天工作雖累,可週六時候總得睡個痛快,加班也得遲點才出門。她一早關了鬧鐘,打算今天睡到自然醒。 當清晨第一縷微弱的光穿過主臥的窗戶,穿過銀光閃閃的遮光簾,穿過粉黃的窗簾,穿過粉白的細紗簾,微微照亮地板一線的時候,一束雄渾的長嘯也穿透重重阻礙,撕破清晨的寂靜,飛向酣夢的床頭。這聲音,如怒河奔騰,如松濤翻湧,浩浩蕩蕩,綿延不絕,猶如非洲雄獅傲立山頭,向蒼穹仰天示威。 明成毫不意外地被催醒,艱難地睜開眼睛,見面前是同樣瞪著眼睛一臉惱火的朱麗。而長嘯聲依然迴響,聲聲不絕。明成怒道:「打雞血了嗎?誰大清早這麼亢奮了?」 朱麗嘀咕一聲「神經病」,扯上被子遮住耳朵繼續睡。但是春天薄薄的被子怎麼擋得住魔音穿耳。明成支起身子支棱著耳朵聽了會兒,想辨別聲音來自哪兒,但終究是懶得下床打開窗戶,聽了會兒,等人家呼嘯痛快了,他才撲通一下摔床上繼續睡。但是睡得好好的人硬是被魔音喚醒,滿心都是暴躁,再睡下容易,再入睡難。 明成倒也罷了,翻了幾個身,喃喃咒駡幾句,便又睡了過去。朱麗不行,朱麗本來就睡得淺,這一被吵醒,心頭無數細碎事情立即湧上腦袋。她做的本就是極其瑣碎的會計活兒,清晨四周一片安靜時候不由得不想起單位裡的活兒,一想起來,她就再也睡不著,閉著眼睛,數字在腦海裡面飄。可偏又無法考慮得仔細,就是東一榔頭西一榔頭地亂敲,敲來敲去滿腦子的亂麻。睡又睡不著,起又起不來,體溫陡然升高,如臥針氈。終於躺不下去,只得悻悻地起床,坐在客廳陽臺對著晨曦未開的外面發了半天的呆。也懶得去管公公蘇大強輕輕地在客房走進走出,一會兒倒溫水喝,一會兒洗漱,非常健康。蘇大強也不去招惹二兒媳婦,他雖然做家長了,可是長年累月被老伴兒教育慣了,老伴兒讓他對二兒媳婦十二分的客氣,沒事少招人家煩。 上三十的女人,一旦沒睡舒服,一張臉立刻反映出來。皺紋,色斑,皮膚頂著散粉不肯服帖。朱麗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簡直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從洗手間出來,見明成倒是沒心沒肺地又睡著了,一點不知道她有多難受,可是她又不好推醒了明成也不讓他睡。坐在床邊漫無邊際地生了會兒悶氣,又不知道明成會什麼時候起來,出來隨便做了份麵包夾乳酪,給蘇大強也準備了一份,然後拿了一盒牛奶吃著出門。 明成好不容易才起床,起床時候,太陽已經透過沒拉嚴實的遮光簾,將房間照得透亮。看看空空的另一隻枕頭,想了會兒才想到,朱麗又加班去了。她現在怎麼沒完沒了的加班?明成有點抱怨。但是想到父親就要去簽證去美國,恢復兩人世界的朱麗肯定不會再這麼勤快加班,明成的情緒很快便好了起來。 他也是隨便地烤了片麵包吃了。一邊吃一邊打開電腦,接收郵件。看到老爸腳步輕飄飄地在身後出現,便問了一句:「今天我休息,你想去哪兒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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