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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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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東寶卻是無法相信韋春紅說給他的現實,整一個村的人架空他?他問道:「哪幾個女人跟你說的這事,你耳朵沒聽錯?」 韋春紅因開飯館,與紅偉打交道多年,又是上回雷東寶坐牢時與紅偉危難見人心過,本來還想護著紅偉,聽雷東寶這麼渾,竟然還懷疑她,而不是發現苗頭即刻深挖,只得對不起紅偉了:「我跟老史也談過,我看,要不你回市區一趟,我們找個地方說話,我要知道你怎麼做,你千萬別魯莽,別撕破面子。」 雷東寶一聲「知道了」,卻將電話結束。韋春紅聽著「嘟嘟」聲響,只會乾瞪眼。想來想去,一個電話打去雷東寶的靠山,但是雷東寶並不承認的宋運輝那裡。 宋運輝聽到韋春紅的描述,心中驚異,但轉念一想便是釋然。前兒剛與老徐說起過,雷霆是小雷家全村的雷霆,他因雷東寶而關心雷霆,而小雷家全體村民因切身利益而關心雷霆,小雷家村民對雷霆的感情比他深不知幾倍,雷霆是村民的命根。因此眼看雷東寶拖著雷霆走向深淵,村民豈能坐視?「大哥準備怎麼處理這事?」 韋春紅道:「他不肯跟我說,他最近脾氣壞得不像人,為了保護兩個兒子,我跟他事實分居了。」 宋運輝想到春節趕去小雷家聽說韋春紅去海南過節,心說原來如此。「事實上春節的時候我們已經建議大哥退出,讓他藉口生病治療,體面地離開雷霆,可大哥不肯。」 韋春紅急道:「你也認為他……雷霆不再要他?可你知道雷霆是東寶大兒子,寶寶都不如雷霆在他心中的分量。除非他死,否則沒人勸得走他。罷了,我現在趕去小雷家,我剛告訴東寶這事,不知道他要怎麼鬧,我得去看著,宋總,求你打個電話給紅偉,壓紅偉正明一把。」 「好。」宋運輝答應。 但是放下電話後,宋運輝卻想到,他跟紅偉說什麼?讓他們繼續擁戴雷東寶?還是讓他們對雷東寶手下留情?可問題是雷東寶能放過這幾個人嗎?矛盾激化時,以雷東寶的脾氣,誰敢手下留情,那麼傷害的就是他們自己。 宋運輝思之再三,想給紅偉打個電話,可鈴響半天卻沒人接聽。他預感,小雷家出事了,他也恨不得學韋春紅,立即趕去小雷家現場。 雷東寶此時卻是沉思:是真是假,怎麼會這樣?他扯起喉嚨叫小三問話,但辦公室和財務室的人同時回答,三主任出去辦事了。雷東寶打小三電話,問小三是不是背著他調度資金,小三接了電話便嚇得語不成調,卻是一口肯定。雷東寶又問主使的是誰,是正明還是紅偉,小三說好多人開會決定的。雷東寶無語,掛了電話。他最瞭解雷霆的人事,這事,除紅偉與正明,別人沒那麼大號召力,而小三自然是其中的骨幹,不抓住小三沒法調度資金。 雷東寶在辦公室暴跳如雷,沖去正明和紅偉的辦公室,都沒見人。而辦公室裡的同事見此早已第一時間電話通知紅偉和正明,通知他們書記沖天的火氣。 紅偉接到韋春紅的電話後,便知道今天無法善了,韋春紅不可能將這麼重大的事情瞞住丈夫,因此他十萬火急找到正明,通知正明避走或者如何。但是正明卻不肯走避,他反問紅偉,今天避了,明天怎麼辦?書記一直發火,他們難道一直走避?憑什麼?話雖如此,紅偉還是不忍與已被架空的雷東寶當面對峙,可是接到電話卻知道對抗無可避免。他們只好分頭行動,紅偉坐鎮車間,維持正常生產秩序,正明出去調運救兵。 紅偉緊張得坐不住,神經質地在車間辦公室繞圈。可他抬眼間卻見到聽聞消息的幾個村民工人已經持械攔在辦公室門口,說是由他們保護他。紅偉驚住,忽然之間明白人心的向背乃大勢所趨。工人們做到今天這一出,其實不僅僅是因為從他和正明手裡拿到一次工資,不,一次的工資還不至於有那麼強的效應,估計應該是他們也是明眼人,他們也早在心中否定了雷東寶。紅偉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他開始為雷東寶悲哀,這原是一個全村人民愛戴並尊崇的書記啊! 雷東寶在辦公樓上下找尋,不見幾個主使,又退回辦公室,捶著桌子考慮對策。罷免這兩人?還是怎麼辦?敢反他!雷東寶將因果胡亂考慮,拳頭捏得嘎嘎響。呸,不管怎樣,先揍死這兩人。紅偉且不說他,正明,肯定貓在車間。雷東寶跳起來黑旋風一般又沖出辦公室,耳邊只聽有此起彼伏的聲音叫「書記」,但雷東寶一個都不理。走到樓梯的時候被一個男人攔住,他一看是正明的堂弟,頓時兩眼血紅,伸出大掌一把將那堂弟拍向牆壁,他滿意地看著那人不堪一擊,罵聲「媽的」,繼續前行。 沖下樓梯,沖出辦公樓,跨越小廣場,走向通往車間道路的時候,他血紅的眼睛發現前面出現一層障礙。 然而這回雷東寶卻無法肆意拍出他的大掌。 密密麻麻排在雷東寶面前,擋住雷東寶去路的,竟是小雷家村的老人。這些老人有男有女,站前面的人憤然舉著早已鏽跡斑斑的鋤頭釘耙,站後面的有兩個還得靠扶住鋤頭柄才站得穩,這些人,沒一個能擋住雷東寶的一根手指頭。 但那些人的目光非常堅定,等雷東寶離他們兩米之外站住,他們齊聲高喊:「雷東寶,退位。雷東寶,退位……」 在眾老的高喊聲中,雷東寶恍惚看到十多年前小雷家被縣裡清查,正是他發動全村老人對抗工作組的入住,令工作組無法正常展開工作。當年,也是個大夏天,那幾天太陽都很亮,小雷家老頭老太被他培養出反抗的光榮傳統。他們後來還圍剿拖欠小雷家工程款的市電線廠,力拒討債的進入小雷家村……而今天,沒想到他們反抗的卻是他,帶著他們找飯吃,找到好飯吃的他雷東寶!為什麼? 雷東寶忽然覺得今天的日頭也特別大,日光也特別亮,而忽然之間又如天狗吞日,眼前一片昏暗。 雷東寶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在眾老面前,潑出濃厚的一蓬灰土。 §1998年(6) 還是紅偉第一個打電話報告宋運輝有關雷東寶送醫院的事。但宋運輝此時已經通過安檢進入候機廳,準備出發去北京爭取一個專案的審批。看著窗外起降的飛機,他無法不想到命運竟是如此起起落落,無常輪回。他萬萬想不到,雷東寶會倒在眾老面前。雷東寶帶領小雷家風風雨雨走過二十年,其紮根,在小雷家的肥沃土地;其成長,是小雷家村民的眾志成城。而當小雷家眾老也揭竿而起的時候,雷東寶豈能不倒? 年初外公奉勸雷東寶裝病退出,竟是一語成讖。 宋運輝公務在身,沒法立即趕去小雷家,只得委託剛從日本返回的妻子。宋運輝讓梁思申看情況,如果有需要,由他出錢來替雷東寶治療。梁思申行前,宋運輝又是諸多叮囑,說的最多的是要求梁思申別再追究雷東寶的錯,雷東寶病中愛說什麼就讓他說什麼,讓她聽過算數。梁思申哭笑不得,她難道就是那麼多嘴的人? 第一次的,梁思申為雷東寶做事而又如此甘心,完全是因為宋運輝。因為她真喜歡宋運輝於婆婆媽媽間流露出來的關切,這等關切是如此真切,如此人性,絕非來自什麼宋總,而應該更來自那張嘴唇掛著燎皰的年輕側影。她不由取出票夾中的這張照片,相對微笑,她總算明白這段時間為什麼總在心裡排斥丈夫了。 梁思申只有與韋春紅確定行程。她沒想到出站的時候竟有一男子舉牌接機,那男子自我介紹是雷東寶的司機。梁思申跟著司機出去,到外面再看到那輛車牌熟悉的佳美,才敢確信。但梁思申隱隱覺得司機有些緊張,不敢說話。 車子在靜默中馳往賓館,司機說雷東寶和韋春紅都在醫院。梁思申不想留下替宋運輝興師問罪的印象,就只好和藹地找話來說:「師傅以前好像開的是賓士。」 「是啊,賓士。」那司機頓了好一會兒,忽然覺得不妥,忙補充道,「我們剛把賓士賣了,現在村裡最好的就是這輛佳美,史總指定這輛車來接您,但聽說這輛車也快賣了。」 梁思申不由想到雷東寶當年參加楊巡婚禮時候那駕馭賓士的氣派,再想雷東寶才剛倒下,村裡上層所做的最先幾件事之一就是賣車,可見雷東寶行事之不得人心。「雷霆現在誰在負責?」 司機猶豫好久:「沒定,聽說還得開會,鎮裡領導也得參加了,才能最終決定。」 梁思申「唔」了一聲:「韋嫂一個人伺候在醫院,吃得消嗎?她家裡的孩子有沒人管著?」 司機道:「韋嬸娘家有人過來幫忙,村裡也配了幫手給她。」 梁思申點點頭,她還想繼續問,卻被來電打斷——是蕭然的電話。蕭然從梁凡嘴裡得知梁思申肯收購他手裡的市一機股份,他又不知道日方股份的收購也在梁思申的計畫中,還以為梁家勢大,梁思申又善於與國外公司做生意,敢仗勢與日方挑戰,如此千載難逢的脫身機會他怎肯放過,因此天天電話追著梁凡要求與梁思申正式會談,一得知梁思申回國,也是天天電話追蹤,想儘早敲定,以免夜長夢多。 若不是雷東寶出事,梁思申也想打個時間差,在與日方正式簽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之前,先將蕭然拿下。無奈現在她得替宋運輝分憂解難,不知得拖多少時間,沒想到她將最近日程一說,蕭然立刻提出他很快趕來見面,先談意向。梁思申也沒拒絕,就這麼定了。 司機只聽梁思申對著電話強硬地說報價高於多少萬就談都不談,司機還以為是尋常的生意,但那生意可真夠大的。司機因此還想,為什麼書記以前不找這位有錢親戚幫忙? 梁思申來到醫院。她從小到大,在國內見的都是高幹病房,這回卻是第一次來到普通病房,而且還是三人一間、在她看來無比嘈雜擁擠的病房。她循著房號找到病房,站在門口看見一屋子的人一屋子的雜物,一時不知所措。但她很快見到韋春紅,順藤摸瓜,便見到躺在病床上堆積如小山的雷東寶,小小的病床似乎盛不下這龐然大物,看上去雷東寶連轉身都難。但韋春紅卻挽起袖子上陣,正獨自幫著雷東寶翻身。梁思申連忙走過去幫手,她發現雷東寶似乎還在昏迷,兩人這樣的大動作,雷東寶都沒睜一下眼睛。 等終於艱難地將雷東寶翻成側身,韋春紅才喘著粗氣,歎息道:「總還是你們,這渾球以前好事壞事都做,可最後身邊只有我和你們,謝謝你來看我們,你們這麼忙的,唉!」 梁思申道:「宋心急得不行,可他這幾天約見的都是由不得他的人,對不起,大哥情況怎麼樣?」 韋春紅拿一隻手指指腦袋:「醒來過,可我看著他這邊好像有些渾。我跟醫生已經打好關係,醫生也說沒辦法,中風,慢慢來。誰讓他太胖呢,脾氣又躁,醫生說這血壓這血脂這脾氣,今天才倒下已經算吊得長久了。唉……你坐這兒,別站著,你從北京大老遠趕來也累,這渾球整天躺著肯定難受,我給他捶捶背活活血。」 這事,梁思申不便幫忙,就挪凳子坐在韋春紅旁邊,嘴裡安慰。韋春紅卻搖頭道:「我沒太難過,知道他渡過危險期,我這幾天心裡反而比過去踏實。你看他現在這麼乖,不會亂發脾氣鬧得全家雞飛狗上牆,不會在外面闖禍讓我晚上睡不著,也不會整晚不回家不知道做些什麼。我只想跟他安生過日子,可不知道他醒來清醒後會怎麼想,我現在只憂心這個。」 梁思申聽著心裡只覺得酸楚,這麼好的一個女人,雷東寶卻不珍惜。她見韋春紅說著說著眼淚斷線珍珠似的淌落,忙伸手替她擦了:「那也是以後的事了。這幾天你千萬悠著點,別太累著,現在家裡只靠你支撐,你可不能自己先累倒下。春紅姐,要不要換個清靜點的病房,大哥可能不在意,你卻可以好好休息。」 「得等著,剛來的時候是四人間,昨天才搬到這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輪到雙人間。跟護士站已經打好招呼,有輪出來的病床總是先給我們。沒事,我賤命,只要他不跟我吵,我哪兒都睡得著。小梁,你知道他醒來翻來覆去說的是什麼嗎?我聽著真是傷心死。」韋春紅的眼淚更是抑制不住,只好收回手,從梁思申手裡接了紙巾擦拭,「他只有一句話,他連我是誰都還沒認出來,卻把一句話說得清清楚楚,『你們為什麼反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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