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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七


  紅偉替宋運輝不悅:「我問了,他們公司出口更麻煩。國外現在不承認人民幣的匯率,國內銀行匯率又不變,他們又是進口原料又是出口成品,每次報價都要再三討論,很影響利潤。」

  「他們不怕,他們大國營有國家抱著,要錢給錢,要政策給政策。」

  「聽說現在也沒了,現在一邊喊國企深化改革上面不給錢了,一邊喊做好下崗工人安置工作,國家看來不抱了。宋總說他們公司算是有名的效益好,因此這回匯率動盪,中央來人先到別的公司調研,最後才到他的公司,看了之後好像說東海公司都勉強,看來需要調整政策。宋總說政策總是會有的,國家不會扔下出口創匯企業不管。」

  「唔。」雷東寶吃完餅,將包裝袋往茶几上隨便一扔,見擱在煙蒂堆積如山的煙灰缸上的煙已經燃盡,掉下來將茶几漆面燒出一團黑,他懶得管,又抽出一支煙點上,「你有沒有跟他說只要出口恢復,我們這邊就沒事?」

  紅偉道:「書記,我開車載你過去一趟吧,不管好壞,多聽聽別人的意見總是好事,王老先生也在呢。」

  雷東寶有苦說不出,他怎麼跟紅偉說那兩個人勸他引退,怎麼跟紅偉說宋運輝批評他不上進不好學,他只好道:「算了,沒法解決內銷,也沒法解決外銷……」

  「見朋友!朋友老遠過來,見見總應該吧。」紅偉忍不住怒氣,聲音開始拔高。

  雷東寶還是有苦說不出,定定看著紅偉,道:「你知道他電話裡跟我說什麼?」

  紅偉一愣:「宋總既然特意來,不管他說的話好聽難聽,單是沖著他的誠意,我看書記硬著頭皮也得去聽著。」

  雷東寶冷著臉道:「你不知道別亂指派,回家睡去,我頭痛,我也睡覺,幾點啦!」

  紅偉愣愣地看著了雷東寶一會兒,終於一聲不出,大力將煙蒂撳進煙灰缸裡,撳塌一座煙蒂山,招呼也不打就走了,開門關門,弄得地動山搖。紅偉滿懷憤懣,在門外悶站了會兒,沒有拐進去自己的家,取車直奔忠富的養豬場。

  雷東寶默默看紅偉走出去,很久很久,頭髮都沒動個分毫。一個人安靜下來,他回想王老先生說的話,回想宋運輝說的話,包括以前王老先生對他說的,以及宋運輝通過韋春紅傳達給他的話。今天王老先生說得更明確,連退路都給他想好。可他們為什麼這麼看死他?還有宋運輝今天說的更是新鮮,好像是他搞垮雷霆似的,他在雷霆才沒救。那他倒是要問一下宋運輝,雷霆到底是怎麼來的?宋運輝明明最清楚雷霆的來龍去脈,憑什麼睜著眼睛說瞎話?問問全天下的人,誰不知道,雷霆就是他雷東寶,雷東寶就是雷霆,他怎麼可能離開雷霆,宋運輝不笨,因此這麼說肯定別有用心,他不想撕破面皮,也不願與宋運輝對吵。對,他為此才不去見宋運輝。

  但雷東寶吸完一支煙上樓繼續睡覺,卻一時睡不著,腦袋裡翻來覆去都是宋運輝的質疑。宋運輝以前從沒說他跟不上雷霆發展,今天聽了紅偉他們幾個的話,哪兒看出他不行了?究竟是哪個問題讓宋運輝認為他不適合管雷霆?

  雷東寶畢竟是重視宋運輝,將宋運輝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好久,可他想來想去,還是認為宋運輝不理解他也不理解小雷家。比如他當年搞承包,起磚窯,哪件事做出來都有人反對,可最後結果呢?結果證明他正確,他完全正確。

  雷東寶翻一個身,舒坦地伸直四肢。對,他應該相信自己,不能被一時困擾所迷惑。

  他又想,好漢子敢作敢當,他要對宋運輝說個明白。可直起身子卻發現他忘了問紅偉他們住的是哪家賓館,更別說房間號,而且他多年不打宋運輝的手機,知道宋運輝手機早換號碼,他最多只能打到秘書手裡。他猶豫一下,又沒好意思問紅偉,就找小三要宋運輝所住房間號。

  雷東寶開門見山:「小輝,我剛才睡醒,腦袋還迷糊。我跟你說,你看錯我啦。我,雷東寶,這十多年,從做承包開始,用陳書記的話說,一路跑在別人前面,不為世人理解。我每次領獎上臺,領導都是表揚我敢為他人先。這點,你承認不承認?」

  宋運輝看看身邊剛睡下的可哥,不敢驚醒他,只好壓低聲音道:「以前對。」

  「現在還是對。你屁股坐在國營,你不知道我們這邊做事比你國營要艱難多少,說到底你不理解,你沒法理解,我們這邊太複雜。複雜程度,就像我是大人你是小孩,你小孩沒法看懂我大人在做什麼。但我不怪你,我給你半年時間,不用半年,我拿性命擔保你收回今天的話。」

  宋運輝聽了發覺自己很無力:「我也最希望看到半年後我收回我的話。但我有個疑問,你除了憑過去經歷推斷你這回依然是跑在別人前面之外,還有其他什麼依據來說明你現在依然意識超前?」

  這還需要依據?雷東寶豪氣干雲地道:「小雷家群眾的支持就是依據,我年前又拿來一堆獎狀就是上級部門的肯定就是依據。你還要什麼依據?過去大家都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作為領導,你也應該培養一些群眾意識。」雷東寶此話出口,感覺說得暢快,而且感覺這些話的水準夠可以。

  「都不是科學依據。」宋運輝繼續無力,兩人的對話完全牛頭不對馬嘴,「說到超前意識,我去年讓楊巡提醒你留意出口問題,調整產品佈局,你做到沒有?但我不做事後追究,你也請好漢不提當年勇。我只問你三點,你對今後一年的市場格局如何理解,你將如何調整產品佈局,你將如何調配手下人事?」

  「你不用問,我今天再怎麼說你都不會信,我說了你也不會懂,體制不同,但半年後我恢復元氣,我不說你都信。明天早上你們幾點去機場?我送你們。」說出這些,雷東寶躺床上挺了挺腰杆子。

  「明天六點,你能起就來,起不了也沒關係,我已經訂下賓館車隊。」

  雷東寶這回終於把宋運輝駁得無話,但是他短暫開心過後,卻又忐忑,心裡七上八下沒了底。但想到宋運輝問的三點,這真是太簡單了,這是企業最基本的套路,他怎麼會不知道,宋運輝說到底還是不理解他,看低他。半年,他咬牙切齒地想,半年後看宋運輝怎麼說。當兵時候就知道,穿皮鞋的打不贏穿草鞋的,他的雷霆是農村走出來的草鞋兵,別看樣子不好,可戰鬥力強,戰鬥意志更強,不信,走著瞧!

  宋運輝回想與雷東寶的對話,他想到幾個方面,首先,自信到極端,便是盲目;其次,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最後,做企業的首要是市場意識。雷東寶資質有限,偏又現在盲目自大,他真拿雷東寶沒辦法了。

  他想,他現在應該夠資格說句仁至義盡。多年管理經驗告訴他,資質差的人,多說無益。他一向是這麼做,但是他這回感性當頭,因此他出師不利,本身就是他自己的問題,誰沒個偏執的時候呢?就像雷東寶追著過去經驗跑,他則是追著雷東寶苦口婆心,都是癡人。他更灰心了。

  紅偉也是灰心,指望宋運輝能夠對雷東寶有所為,沒想到雷東寶一意孤行。他跑到忠富養豬場,將已經睡下的忠富拖出被窩,滿屋子搜出一瓶酒幾塊餅乾一包豬頭肉,兩人對酌。

  忠富倒並不覺得意外:「書記一向一意孤行,又不是今天第一天這樣。」

  「以前沒那樣。」

  「以前你跟書記臭味相投,沒覺得。書記為人,我敬服,但是要我跟他相處,我不行,我以前這麼跟你說過吧?說到原因,我當時說不適應書記的工作方式,其實就是不適應他的一言堂。書記一向不聽勸,他不跟你講道理,他只服從自己的理由,也要別人都服從他的理由。別人別想說服書記,除非書記哪天腦袋開竅自己轉彎。我常乾著急,乾脆不跟了,我著急自己的,落個清靜。」

  「可是書記以前走的路都對。」

  「紅偉,我們今天說的你可別說出去,被人聽見顯得我沒良心,你看我的養豬場現在發展得怎麼樣?」

  「好。我沒想到你這麼快連冷庫都有了。剛才也看了一下,一個春節下來,你這兒的豬賣得差不多。」

  「不瞞你說,紅偉,我心裡有兩個字:踏實。我擴張得雖然不快,可是一步一步都是看准市場需求來走,每一步走出去,我都是心裡有底。不像過去,別看老大的沼氣池很噱頭,還全市第一家養牛蛙養羅氏沼蝦弄得轟轟烈烈,可我一直提心吊膽,總是摸不准書記決策的準頭。好像是遮住眼睛做事,蒙對一個是一個,沒有延續性的規劃,沒有可預見的長遠。可是我這話跟書記沒法說,一者他不會聽,二者他做的事好像總是抓大牌總是抓對牌。我只有出來做自己的,起碼落個心裡踏實,你信不信,我的規劃都可以延伸到三年後。」

  「你的意思是,書記這回抓牌沒抓對?」

  忠富猶豫一下,道:「我不大方便說,你喝酒想想,對比對比我的三年規劃。」

  紅偉依言不語,豬頭肉下酒,好好思考忠富的話。果然,他們雷霆的規劃除了銅廠因為以前由項東設計項東規劃,還有頭緒可循,其他的現在回想起來大多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缺乏連貫。他以前有意不多管雷霆閒事,免得與其他人員衝突,因此沒覺得怎樣,現在還真不能回想,這一回想,他心裡不踏實起來:「忠富,你悶聲不響,蔫主意太多。」

  「不敢,我跟你們不一樣,從開始就沒心服口服。紅偉,我在想士根的那三條,不能不說,士根以前做到老二,還做得讓人心服口服,水準到底是有的,你看這三條,眼光毒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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