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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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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嗎?」梁思申沉默一小會兒,道,「這一年來我似乎總拉著臉兒。」 宋運輝騰出手摸摸妻子的頭髮,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自己主動提出:「我再讓你失望一下。那家合作企業下崗工人的事是我拍板的。關於理由,我想了一周,決定不解釋。無論出發點如何,過程如何,結果還是這個結果。換個時間,我可能還是會這麼做,我選擇挽救更大一部分人。不過現在通過上市操作,企業獲得融資,已經恢復生機,我準備考慮那些下崗工人。」 梁思申無話可說。宋運輝說的這是現實,發展和生存,在這個發展初期的社會裡,衝突特別激烈。只是,面對理直氣壯的丈夫,她無語了。 「在想什麼?」宋運輝沒聽到梁思申搭腔,有些焦急。 「不知道。我在想,我是不是該補休長假。」 「應該,我建議你出去走走,以前設計的印度香料之旅,或者自駕環遊歐洲,都值得考慮,我還以為你想問我怎麼安置那些下崗工人。」 「我想先知道,既然讓一部分人下崗是企業生存的必由之路,你為什麼不可以理直氣壯地做,而是先用把一部分人分流到服務公司的名義將那些有待下崗的人剝離到一家服務公司,然後才讓那家擠滿待剝離員工的服務公司難以為繼,造成人員不得不下崗,而且那部分人還因此得不到買斷工齡或者企業幫助交付養老保險等最有限的補助,甚至找不到對口的主管單位,這可不可以說是有計劃有步驟的欺騙?」 宋運輝心說,來了,他終於等到。他輕呼一聲「可哥」,稍扭頭看看,見可哥依然熟睡的樣子,才道:「國企裡面,讓誰下崗,不讓誰下崗,是件異常困難的事。」 「經濟考慮?」梁思申也是問得艱難,從小,她一直佩服宋運輝,而現在卻要質疑。 「我們曾經小範圍試點分流部分職工下崗,但是難度非常大,有技能的按說早自己找到活路,有些還是停薪留職的,可一說分流,又全回來了,說什麼都不願意脫離鐵飯碗,這是最出乎我們意料的。沒技能的更不願下崗,說生是企業的人,死是企業的鬼,在企業幹了一輩子,最後一定要拿著企業給的喪葬費才肯上路,這是一種難以解決的意識死結,對不起,我還是解釋吧。」 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梁思申接著問:「可是經歷被欺騙性質的剝離之後,下崗人員還能信任你們有餘錢後的安排嗎?你們除了拿得出錢,還憑什麼來管理他們?」 「你知道,這事有難度,有些難度我們已經遇到。有些下崗工人有了出路,可是他們隱瞞了,那邊掙工資,這邊讓我們繼續交養老保險,有些做了雙份養老保險。有些希望我們解決出路,可是你看看那些老企業安置老職工的附屬單位,金州這麼一家工廠五臟俱全,從幼稚園到中學,以及技校都有。養殖場從種菜種瓜種糧到養魚養豬養雞。那麼大的附屬包袱,拖得金州蔣總怎麼改革都沒法改成。我一早已經有放棄附屬企業的打算,但是把這幫人推向社會會怎樣呢?我不是有偏見……我讓大家想辦法,大家都沒有好辦法。」 「讀書的時候也討論過,太周全的福利制度,比如歐洲的,會不會是國家贍養懶人。剛開放的時候我們是被企業沉重的福利包袱嚇走的,我們當時都想,企業納稅,按說處置失業人員的事情應該是國家的責任,為什麼卻要企業負責職工的生老病死?在國內工作一段時間後才明白,這是讓企業為國家舊體制還欠債呢,很不合理。可我總覺得,你的處理方法還是不人道的,一定程度上,你毀了企業的公信力。」 「說對錯容易,做起來難。不說別人,我媽原來工作的廠子先是承包了,後來不知怎麼一轉手二轉手,低價轉到個人手裡了,所有老工人一下不知道醫藥費往哪兒報,本來就已經拿不到的退休費以後該問誰拿。我這一周才把一些社保福利之類的竅門弄清楚個小半,一團亂麻。最難的是還不知道以後還要怎麼改進,現在做的工作會不會作廢。」 梁思申不知道怎麼回答:「但願可哥以後不用碰到這問題。」 「活著總是要碰到問題的,不是這個,就是那個,但願到可哥他們時代的時候,有些問題不用那麼複雜。我……應該是比我早一代的那輩子人,遇到的變革太多了。他們說,該讀書的時候他們支邊支農了;等知識荒廢得差不多,粉碎『四人幫』了,他們又費勁爭取回流,可沒有好工作等他們;好不容易生活穩定些,結婚生孩子了,卻又遇到下崗失業。這話是我從合作廠的報告裡看到的,說實在的,那些人沒有工作技能,也不能全怪他們。回頭想想,我也是,一個初中畢業為讀高中而插隊的人,哪能想到後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周想了很多,頭痛,急切地等你和可哥來,又怕你見面就說我沒人性。」 「我有這麼面目可憎?」 「沒沒沒,你這段時間想得太多,太……所以我建議你出去走走。」 「可是,作為一個旁觀者,我當然無權作為評判人,我只有資格做一個質疑者,你會不會因為自身所處位置的局限,太多看到你自己的困難,強調你自己的困難?」 宋運輝一愣:「或許……吧。」 兩人抱著可哥下車進去,宋季山夫婦早準備了清淡卻豐富的晚餐等著,可哥腳一落地就全醒了,又鬧得不行。宋運輝看著熱熱鬧鬧的客廳,心想,梁思申小學時候的銳氣,其實一直埋在骨子深處。他看得出,梁思申的眼神有些不對,總是有意無意避開他。他知道梁思申心裡還在彆扭著。可是這也是他的選擇問題,在對待梁思申時,他選擇不隱瞞。那麼,他只有承擔不隱瞞的結果。但他相信梁思申應該會理解。 吃飯的時候,梁思申接到戴嬌鳳的電話。戴嬌鳳說她才剛從錦雲裡出來,問楊巡妹妹出事是不是真的。梁思申心說外公還真八卦,但還是應戴嬌鳳要求,把事情經過大致說了一下。好在她倒是沒聽出戴嬌鳳口氣中有幸災樂禍的成分。 但是梁思申的心裡空空的,她沒找到答案,或許是她最近工作和心理的壓力過大,她真應該出去走走嗎? §1997年(17) 雷東寶很晚才回來,醉醺醺的,走路腳步沉重。即使心裡在提醒自己不要吵醒兩個孩子,可是沒用,兩隻腳由不得他。韋春紅早已習慣,等雷東寶進門,就幫他把外面西服脫了,把他往浴室推。雷東寶不想去,累得只想睡覺,可韋春紅卻道:「晚上宋總來電話,跟我說了好一會兒。」 「他?怎麼不打給我?」 「他說打你的打不進,你們又去哪兒胡鬧去了?聯手機都不接。」韋春紅不便實說,反而賴到雷東寶頭上。 「還真是,喇叭放那麼響,手機哪鬧得過話筒,小輝說什麼?」 「你去洗澡,我才跟你說。浴缸乾淨的,去吧,你泡著,我們說話。」 「冷。」 「你大男人還怕冷,你說你幾天沒洗了,老垢都能當皮揭了,我把電暖器拎來給你照著。」 「不洗,要睡覺。」 「不洗就不把小輝電話說給你,洗不洗?不洗拉倒。」 雷東寶悶悶地起身說:「你放水。」一路脫著衣服進浴室,脫褲子時還走路,差點把自己絆一跤,硬是扶著洗衣機才沒摔倒。 韋春紅沒想到這回勸洗這麼容易,連忙開煤氣打火,往浴缸放水,又手腳俐落地找出替換衣服拿進浴室,順帶拎進來一台電暖器。小小浴室很快溫度上升,雷東寶挪來挪去躺舒服了,嘴裡一個勁地催促:「快說,可以說啦。」 韋春紅忙碌完準備工作,擦乾浴缸裙邊,坐下來幫雷東寶洗頭,嘴裡一刻不落地開說:「宋總跟我說到兒子,不是說我們寶寶說話比他們可哥早嗎,現在我們都會唱兒歌啦,差不多。不過聽說他們兒子不感冒,按說他們兒子肯定比我們寶寶嬌養啊,我問他可哥吃啥補品,他說不吃,只說早中晚照舊吃奶粉,其他跟著大人吃。你看,你還說再吃奶粉老斷不了奶長不大怎麼辦,人家也還一直在吃呢,宋總和小梁看書多,學他們的,以後別再提斷奶。」 「嗯。」雷東寶閉著眼睛隨老婆搓拿,「他們可哥多重?」 「還是我們寶寶重,聽說他們可哥已經能拎三斤重的啞鈴,扔半斤重的沙袋,我回頭也做沙袋給寶寶扔。」 「他們可哥會騎車了嗎?」 「沒問,不過聽說特愛爬樹,有次爬上去跟尿不濕一起掛樹杈上。他們院子大,我們寶寶比可哥文氣些。」 「住小雷家去嘛,滿山都可以跑。」 「太灰。宋總還說,他從朋友那兒聽說你雷霆現在不順,他來電話就是要問問,你到底好不好。」 雷東寶睜眼,全沒了醉意,似是跟平常日子一樣正常,他緊張地道:「你怎麼說的?你跟他說,我好得很?」 「他又不是別人,我說你錢緊,問他有沒有辦法催一把他在這兒的朋友。他說他打聽的時候已經催了,可他到底是別處的官,使不上太大的力。」 雷東寶又將眼睛閉上,卻是不知不覺豎起背,沒再靠著浴缸沿:「你應該跟他說,困難是有的,可我正找人跑關係解決。小雷家十多年來什麼沒撞上過,我還坐過牢呢,還不是都過來了。」 「可是宋總跟我講,他看著這回情況不一樣,很危險……」 「他愛操心,以前我坐牢時他操心我回不了小雷家,要給我另找地方,他還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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