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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一


  梁思申捧著咖啡,昏沉沉的腦袋卻非常清晰地精算出,她無論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她個人都沒實質損失,最多是損失一點看不見摸不著的良心。可是對於宋運輝,卻是整個人生改寫,她能無動於衷嗎?因為她梁家的事讓宋運輝承擔巨大損失,她能無動於衷嗎?傻子都知道,她應該選擇什麼。愛他,就選擇自己犧牲。當然,她如何決定也沒法與宋運輝商量著辦,即使她的決定是他指望的,讓他又該如何面對她的犧牲?她得為他的驕傲著想,不能壓給他太多心理負擔,因為她愛他。

  她沒有猶豫多久,撥通了梁大在香港的電話。難得的,梁大今天也早起。梁大先搶著彙報說經查李力從羅湖口岸入境,他通過朋友查深圳飛出的航班,沒有李力的登記,梁大竟是忙了一夜。「既然李力回了國,就有辦法。」梁大嗓音嘶啞地說,「小七,你幫我想招沒有,現在我只指望你了。」

  聽著話筒裡梁大滿滿的落魄,梁思申有刹那心軟:「總有辦法,我現在有個思路,你知道禿鷲嗎?」

  梁凡不曉得堂妹為什麼這種緊要關頭提起動物,道:「知道,去西藏時見過,出名的撿剩的鳥兒,怎麼?」

  「用我們的行話,現在這種危機時刻,又叫禿鷲季節,是危機,卻又是機會。東南亞及日韓等國或地區不少經濟體在衝擊中無力招架,而今遍地都是禿鷲的食物——破產企業。國內目前也有這種趨勢出現,不少前階段極速膨脹的企業面臨資金鏈斷裂的危險,海南北海的爛尾樓可能全國開花。如果你處理完香港資產後手頭還有結餘,可以回國來進行彌補虧空操作。後面的操作很簡單,我舉個例子,比如目前我自己看中的是蕭然的資產,與他合作的那家日本企業受金融危機影響,自顧不暇,我打算趁火打劫低價收購他們在國內項目中的股份,蕭然不是也在香港巨虧嗎,我更可以極低價買下他手中的股份,因為沒人敢買蕭然的燙手股份。打比方說,那份資產的實際估價是一百元,而我收購只用五十塊,於是收購完成,我的帳面資產就從五十元變成一百元,這就是一個比較簡單典型的禿鷲思路。這樣多做幾筆,帳面上的窟窿可以填平。關鍵是你必須當機立斷處理香港那邊的累贅,我說得夠明白嗎?」

  「可行!」梁大幾乎不用深想,立即肯定。梁大甚至立刻聰明地舉一反三,「國內操作更簡單,只要資產評估上去就可以跟銀行交差。」

  梁思申啞然,她除了一個「對」,再無應答,她奇怪梁大究竟是什麼特殊材料做的,總能將身份發揮應用到極致。

  梁大則是得到指點,豁然開朗,一改接電話時候的垂頭喪氣,變得喋喋不休,說到後來梁大興奮地道:「哈,小七,如果純國內收購,都不用再麻煩你。」

  「哎,很好,不會變卦吧,保證?」

  「不過我們屆時會有很多問題向你請教,請你別推辭。」梁凡至此在梁思申面前更沒脾氣。

  梁思申道:「別客氣,你們肯定用不到我,恭喜發財。」

  「我還有個打算想跟你商量,你不是準備收購蕭然的資產嗎?能不能我們聯手,我收購蕭然手上的部分,日本方面的你來操作,可以嗎?現成的機會,讓我占個便宜,早日擺脫困境,行嗎?」

  「你幹嗎徵求我意見,你現在跟蕭然天天在一起,買他的股份還用得著跟我打招呼?」

  「這是你發掘到的機會,我不便沒良心地橫加插手,可是我現在又急需,所以一定要徵求你的意見。可我如果收了蕭然的股份,另一方股東不是你的話,我不敢放心。你收購中如果有什麼資金困難,我幫你一起解決。」

  「你該不會是打算拿下後在資產評估上面做手腳吧?恕我不配合。如果你買定蕭然手中的股權,我棄權。」

  「小七,幫忙。我只要渡過這個難關,等帳面做平,我立刻讓評估恢復原值。這種事不是自家人不方便合作。」

  「對不起,即使禿鷲也是盜亦有道,我的市場化操作與你的暗箱操作格格不入。如果你在收購中有技術問題,我會提供意見。」

  「不要這樣嘛,你要討厭我個人,我可以這就過去向你賠罪。你說你丈夫瞞上欺下,上市前為了做份漂亮報表,他們那家合作股份企業的下崗工人被他處理得鬧事,你不也還好好跟他在一起的嘛。你怎麼就對我深惡痛絕呢?幫我一把,我們好歹都是梁家人,即使我跟你爸以前做過什麼讓你對我有成見,可現在已經時過境遷啦。」

  「等等,你說他下崗工人是怎麼回事?」

  「嘖,小七,有必要嗎?又不是火漆封印的事,你護那麼緊幹什麼。蕭然那事你考慮吧,要肯幫我再重謝你,不行你也儘管說一聲,我幫你聯繫蕭然。咱們還是一家人,我才不想跟你鬧得那麼生分。」

  梁思申聽得兩眼發直,一方面為梁大忽然轉踏實的態度,一方面為梁大話裡漏出來的小魚一條:「我是真不知道,你到底說的是什麼,我護著誰啦?」

  梁大終於意識到自己說漏嘴:「這事你自己打聽吧,反正都知道他現在去當地辦事,都不敢住當地賓館。謝謝你小七,我這下有心思吃早餐了,想要我從香港帶些什麼給你?」

  梁思申當即想到去年的一件事,她從宋運輝嘴裡知道他在合作的股份公司那邊出差,卻因為翻照片從宋運輝的包裡翻出鄰近城市的住宿發票,當時宋運輝的解釋是當地賓館緊張,他沒處住。現在被梁大一說她心驚,宋運輝為什麼瞞她?「這個收購艱難的部分在於同日方的談判,但收益卻主要靠蕭然手中那部分雞肋股權,蕭然早就放話跳樓大削價,他那是不知道日方也已經根基不穩。我怎麼捨得出讓只要一塊錢買十塊錢貨的機會讓給你。」

  「真精。」梁大只能放棄。

  梁思申打完這個電話,感覺是剛解決一個問題,又感覺是製造了一個錯誤。她無奈地敲著指頭想,人不犯錯,只是因為還沒遇到壓力。看,她現在多踴躍地湊上去幫梁大繼續在錯誤的道路上深造。可是,她有選擇嗎?

  她下樓去看到關切地注視著她的丈夫,將電話敘述一遍,讓他放心,可還是黯然道:「這回……證實爸爸的那啥了,還有大伯、二伯等等。」

  宋運輝很難回答,只得寬慰道:「幸好你想出避免損失的辦法。既然漏洞能彌補,那些……就當它是程式錯誤吧,別多拿這件事責備你自己。」

  「可是他們原本都是我敬仰的人,他們教給了我很多冠冕堂皇的道理。」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宋運輝小心地應對。梁思申點頭,確實,人無完人,可想到那些親人嘴上一套背後一套,她又接收不良。她一時越不過自己心裡打小建立起來的長輩形象,雖然她知道這很不現實。

  可哥此時嘻嘻哈哈地扯著一隻黑拉拉的尾巴沖進屋裡,他似乎永不知疲倦。可哥一看見媽媽已經下樓,就放過黑拉拉的尾巴,擠進媽媽懷裡。梁思申一向對於既不是失業又不是就業的所謂「下崗」這個中國特有的名詞很沒感覺,被可哥一鬧,只得全拋到腦後,與兒子玩在一起,可是她心裡沉沉地難受。

  上班後樑思申還是沒忘記去調查一下宋運輝那邊究竟是怎麼回事。那是上市公司,資訊比較公開,一查之下,她就有些坐不住了。原來宋運輝也與楊巡差不多,為了美化上市公司業績,對下崗工人做了甩包袱處理。

  對於那些下崗職工,梁思申心裡一向很矛盾,她一方面知道這有歷史原因,是中國社會的特殊產物,可一方面又覺得對於企業來說,背職工一輩子是件荒唐事。可是對於報導中所描述的上市公司充滿欺騙性的手段,她看著又覺得主事者太過陰損。她想,這等人事方面的「小」事一定與高層決策者宋運輝無關。她希望無關,因那上市公司處理下崗工人的手段太不講人道,就與當年的楊巡差不多。她想,她的丈夫一定不會是那麼陰損沒人性的人。

  她忍不住回家告訴外公,想與外公分析究竟怎麼回事,外公卻不耐煩地道:「小輝就是一個普通官僚,跟其他官僚沒什麼兩樣,就你當他一朵花。」

  「可是他比很多人聰明、努力、正直,否則你為什麼不收別人當徒弟,卻非追著他教不可?」

  「你只說中一條,他比很多人努力,這是我看准他的原因。其他都差不多,你爸沒比他笨。說到正直,他在他那環境裡要是跟你一樣單純,早幾百年前就變白骨了,你別跟官僚談正直,官僚都只有權謀,只會說權宜之計。小輝好在還年輕,還想做事,沒走太遠,可離那一步也不會遠了。」

  「可梁大舅舅和我爸他們做的事,他一輩子都不會去做。」

  「誰知道他做不做,你媽原先也死心塌地當你爸是正直人呢。你臭著一張臉幹嗎?你總得承認,遇到同一件事情,你會憑心裡一根什麼屁準繩上去阻止,他是什麼態度?他肯定是衡量利害關係才會做出決定,也不一定阻止,他最擅長旁觀,對不對?」

  梁思申當即語塞,好久才支支吾吾:「可他還是……不做壞事。」

  外公不屑地斜外孫女一眼,道:「小輝那樣很正常,你才不正常,有你這樣黑白分明的嗎?我看你是家境太好,發展太順,我早該多修煉修煉你,唉,現在著手來不及了,你已經成形,可惜了一塊好坯子。」

  梁思申鬱悶地道:「我要是塊百煉精鋼,看你還敢不敢死皮賴臉跟著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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