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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八


  與同事一起往外走,走出後門,卻看到楊巡大模大樣站在門外,估計是楊巡也看到了她,就直接沖她走過來。任遐邇繼續頭痛,這幾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楊巡卻旁若無人地道:「小任,我正等你,一起走吧。」

  鬧著請客的人在楊巡面前不敢吱聲,紛紛告辭先走。任遐邇這才鬆口氣,感覺夜色中並不高大但精悍的楊巡此時挺可靠。但兩人隔著半米距離走出一段路,都沒說話。直到與下班人群遠了,楊巡才道:「今天下班怎麼這麼熱鬧?都在鬧你?」

  任遐邇無奈地道:「要我請客,你不是說晚上與銀行的吃飯嗎?」

  楊巡無法不想到任遐邇捉襟見肘的錢包,笑道:「以後他們再起哄,你說我答應請客,要他們定好時間地點告訴我。銀行飯已經吃完,現在是在唱歌,又正好物價局幾個朋友也要唱歌,再開一個包廂。我一看時間不對,不能做你男朋友第一天就不管接送,趕緊過來。」

  任遐邇無意調笑,就轉開話題:「楊邐回家沒有?」

  「楊速的電話很快到。我已經打定主意,如果今晚還不見楊邐,我明天拿匯票逼李力幫我找楊邐。你說她跟你差不多年齡,怎麼她……」楊巡後面沒說下去,畢竟與任遐邇目前只是形式主義上的男女朋友。

  任遐邇道:「有人在後面幫著收拾,換誰都願意闖闖。再說,榜樣的力量是巨大的,我看楊邐比小楊總學你更學得十足十。」

  楊巡腦袋轉個彎便知道任遐邇是在諷刺他的私生活只有比楊邐更亂,他忙道:「楊邐是女孩子,女孩子這方面比較吃虧。」

  任遐邇聞言含蓄一笑:「我有言在先,你要宣佈今天會議上的第一個好消息作廢,現在還來得及。我倒是想請教,你既然知道女孩子在這方面比較吃虧,你還身體力行,是不是明知故犯,出發點很成問題?當然,如果你承認男女關係願打願挨,彼此只要各得其所,樂在其中,無所謂吃虧佔便宜,那麼你現在也不用擔心楊邐。」

  「唉。」楊巡一時無法搭話,並不是因為任遐邇的邏輯,而是一時反應不過來,說話的這還是那個寡言少語但勤快聰明的麵包嗎?但他很快就又笑道:「看起來以前我沒意識到我很有問題,以後不會了,絕不能讓你吃虧。」

  任遐邇笑笑,見已經到自家社區門口,就道:「你忙去吧,我到了。還有兩個包廂的人等著你呢。」

  「沒關係,送你到樓梯口,只要結帳時候我在場就行。」

  「你每天壓力也夠大的。」

  「現在算什麼,以前剛開始做的時候壓力才大,家裡那麼幾口等著飯吃,當時就算腳底起皰都不敢停下來。」

  「這些,楊邐清楚地知道嗎?」

  「她知道些,但她最小,又是女孩子,大家都把好的讓給她,不讓她知道日子不容易。我媽說過,女孩子要嬌養。」

  「原來這樣,建議有機會跟她說說。我剛畢業時也一樣,以為人家對我好是應該的,因為我可愛我是年輕女孩。人家送我回家,那還是我賞臉給他機會,沒一點良心。」

  「像你們這樣書讀得好,人那麼聰明的女孩子,大家照顧你們一些都是心甘情願的。」

  「看看,都這麼說吧,實際呢?」

  楊巡一想,笑了出來:「誰又不是誰的媽,誰管你那麼多。呵呵,都是口是心非。可能我們楊邐還上當著,她說到底沒吃過苦頭。你到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止步於樓梯口,隔著陌生人才有的距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楊巡先忍不住笑道:「我怎麼看我們怎麼不像我中層會議上宣佈的關係。你說,我們怎麼辦才好?」

  「別倒打一耙,自作主張宣佈的是你,我沒承認過。」

  「沒承認你還請客?」

  「我是被你陷害的,我會開發票要你報銷。」

  「哎,說起這事了,我去做張副卡給你,省得每天送蛋糕,吃得你恨不得拿蛋糕砸我。」

  「那蛋糕又不叫狗不理,我砸你幹嗎。副卡我不要。」

  楊巡一笑,這麼有點小尖酸的任遐邇更可愛:「副卡還是要吧,你不要我沒法提要求。唉,你太對不起女孩子稱號,你看你每天下班時候一張大油臉。」

  「呸。」任遐邇不答應,轉身就開門進了樓梯門,不說再見就走了。

  楊巡站在門外笑,帶著點晚飯喝兩瓶啤酒的酒意,周圍的空氣熱烘烘的,他胸口也熱烘烘的,他胸口裡的一顆心蠢蠢欲動,恨不得敲門叫下任遐邇,再鬥一會兒嘴。

  任遐邇也沒想到自己就這麼跟楊巡鬥嘴,一如大學時候跟那些同樣智商的同學玩鬧一般。氣喘吁吁走上七樓,不顧疲倦先拿起鏡子一照,頓時一聲慘叫,油臉果然亮堂得與鏡子相映成輝。這時一個傳呼進來,她一看:「到了嗎?我能走了嗎?楊。」才想到楊巡可能還等在樓下,只好站到窗前伸手揮揮,心說這麼一張油光鋥亮的臉掛在夜晚的七樓,正好與滿月同輝。

  楊巡流連著,有些不捨得走開,倒還真希望上面砸個蛋糕下來,兩人再玩一會兒。他想了想,又打一個傳呼:「我上來坐一會兒,行嗎?」他看到任遐邇縮回頭去,過一會兒又探腦袋出來,沖他擺手。他其實也知道任遐邇肯定拒絕,半夜三更的,任遐邇肯開這個口,就不是任遐邇了。他只得怏怏而走。他滿希望任遐邇就跟楊邐一樣一直看到李力的車子離開才撤退,但他走出幾步回頭看一眼,人家早關門打烊人毛子都不見了。楊巡訕笑,這到底算什麼關係啊。

  但他憑自己多年識人本事,認定任遐邇是個好太太人選,問題是宣佈關係容易,真想變成太太麻煩,這麼聰明能幹的人,哪是肯勉強屈就的,看來任重道遠,他得好好走「追求」這個步驟。

  半路上,終於等到楊速電話,楊速說楊邐哭得面無人色地躲在家裡,還好,在家。楊巡聽後指使,讓楊速不管楊邐愛不愛聽,把當初兩兄弟出門賣饅頭的艱辛和剛到東北時候的艱辛都告訴楊邐,讓楊邐知道,掙一口飯吃並不容易,讓楊邐也知道,大哥二哥養她到現在,並不是輕而易舉的。

  但楊巡心裡並不指望任遐邇的這個主意能奏效。若能奏效,以前也不會媽媽才剛去世,楊邐整半年不體諒他。楊速今天能說得楊邐上進便罷,如果不能,他除了把楊邐捉來捆在身邊,還有什麼辦法?楊邐畢竟已是成年人。

  他最寒心的還是前天與楊邐在上海說起他和李力公司實力對比的時候,楊邐對他的不屑一顧,看得出楊邐一直瞧不上他,那很傷他的心。他當初棄學養家並非沒有怨言,但他是老大,他必須這麼做。這麼多年走下來,他把弟弟妹妹都送去讀高校,能讀多高就讀多高,他心裡當然是有一份得意,他不求弟弟妹妹的回報,但私心裡當然希望弟弟妹妹們能記住他的好,可是楊邐一直不是很瞧得起他的樣子。為什麼?無非就因為楊邐口口聲聲說的他檔次低,因為他只初中畢業,可他唯讀了初中那是為了誰?他看出楊邐這人沒良心,但願那是任遐邇所言,楊邐剛走出校門沒吃苦頭,不知好歹。今晚讓楊速給楊邐憶苦思甜,這是他給楊邐最後的機會。

  回到包廂,大家都玩得高興,基本沒人意識到他已經離開近一個小時。他也是若無其事地投入「戰鬥」,呼五喝六地與大夥兒賭酒起哄,一手摟著個三陪。酒過三巡,楊巡才想到任遐邇說他更亂,他則是剛向任遐邇保證以後不會了。他不由一笑,指揮身邊的三陪女去夾攻這個包廂裡的老大。但他不清楚他心中階級鬥爭的那根弦能不能天天緊繃,繃到什麼時候。他想任遐邇也是書生脾氣,不開竅,不知道男人,而且還是有過歷史的男人,哪兒純情得起來。

  但他到底還是純情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分外想任遐邇,起床就直奔任遐邇的小屋,停下才給她打傳呼,說他餓著肚子等在樓下。他欺的就是任遐邇手中沒電話,沒法拒絕。他要是連這點縫隙都摸不到,他這幾年的生意豈非白做。任遐邇果然不是對手,開門揖盜。

  楊巡費力爬上七樓,看到任遐邇小窩的門已經開了,進去就聽到裡面放著嘰嘰呱呱的英語。他將門關上,看草草紮著辮子,面容皎潔的任遐邇又是穿著那身寬大的黑棉袍,很是可愛。這是他認定的太太,因此他心裡對她有一絲放肆。但現在不是時候,他不得不使出吃奶的童子功,將手自綁到身後,笑嘻嘻地道:「今天楊速不在,我沒飯吃了。你在學英語?」

  任遐邇對於楊巡自說自話地硬塞進門來當她男朋友,很不習慣,尷尬地避在一邊,道:「收短波聽BBC,練聽力。冰箱裡有西點,行嗎?」

  「有飯嗎?」

  「有粥,不過是我剛才吃剩的,不好意思。」

  「行,給口飯吃就行。本來就是我冒昧,沒預約就上來。想你了。」

  楊巡話才說完,只聽一聲脆響,任遐邇剛拿出來的碗掉地上摔了。他不由看著臉色通紅的任遐邇笑,喏,這個才是真純情。他主動俯身撿起碎碗。任遐邇看著恨不得踢他一腳,明顯感覺楊巡這話是調戲,是言不由衷,可問題是她聽著竟然心裡酥軟。她心裡微慍,可不能讓楊巡取笑了去,立刻轉身再拿碗盛粥,沒一會兒,一小碟什錦菜,一碗白粥,兩塊楊巡送來的糕點,和一隻煎蛋,齊齊放到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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