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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三


  「除非楊總卸了我在財務部的職,否則工資單最後是我把關,我說到做到。我不受額外饋贈。」

  楊巡鬱悶:「那我不是害你了嗎?這樣吧,洗衣機放你那兒,你愛用用,不愛用不用。等過兩天休息,我叫人來搬走,行了吧?求求你讓我跟著一起去買冰箱吧,我可以讓你便宜一兩天的工資收入,這便宜不要白不要。」

  任遐邇聽了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知道一笑就又完了,楊巡這人擅長順流而上。她低頭道:「那先謝謝楊總。」

  「謝什麼,上去吧。」楊巡看著任遐邇進了電子防盜門,差點洩氣,但忽然想到,她不是把玫瑰花收了嗎。究竟是她的失誤,還是她的花槍?他倒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敢情他也有壞在女人手裡的時候。他想來想去,很不甘心,瞄著任遐邇的視窗好半天才回去家裡。睡前硬是給了任遐邇兩條傳呼,他不信拿不下一個任遐邇。「你今天很美,可惜我只遠遠看到一個側面。」十分鐘後是「我也早早休息,晚安。」他懷疑做二傳手的傳呼台小姐打這些字的時候起雞皮疙瘩。

  這以後兩人就這麼不遠不近地曖昧著,上班都跟沒事人一樣,楊巡當然沒去搬那台洗衣機,任遐邇也沒從工資單上扣下一筆洗衣機錢,兩人也沒去家電市場一起買電冰箱。楊巡只有晚上的時候給幾個傳呼,偶爾以神秘人身份叫人給上班的任遐邇送上一束玫瑰或者一盒西點。然後楊巡就跟隱身人似的看任遐邇的好戲,看她收到鮮花糕點時被人起哄,看她面對他的時候越來越不自在,但也看她又不再穿裙子上班,恢復銅牆鐵壁。楊巡一門心思地想剝這張面包皮,想看任遐邇什麼時候妥協,這一段時間以來,自然是斷了與其他女性的聯繫,清心寡欲得像個正經人。

  §1996年(11)

  小雷家這回的發展動作相較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猛烈。土地經過上面特批,未經拿證,先行開發。小雷家後山的小山包天天被炸得轟天響,一車一車的石頭填入良田,巨大的壓路機很快就把塘渣壓得平整。有市里再次到來的政策支援和大方的資金支援,雷東寶這重播手大展宏圖。

  但一天中午才剛飯後,久違的雷士根找到雷東寶家,阻住雷東寶上樓午睡,士根說有話要找雷東寶談,公事。

  雷東寶一隻腳已經邁上樓梯,被士根說得不能上去,又因昨晚喝酒頭痛,就道:「什麼事?下午辦公室談。」

  士根謹慎地道:「我想這些事我還是先跟你單獨談談。」

  「私事?你剛不是說公事嗎?」

  「公事,但我想這些事不便公開。」

  雷東寶一臉睥睨:「我做的事,全都能拿出來曬太陽,包括讓我坐牢的事,你兩點鐘在我辦公室等我。」雷東寶說完就返身上樓,不再搭理士根。士根默默地看雷東寶消失於樓梯盡頭,只得回了自己家裡。

  雷東寶壓根兒都沒去想士根要與他說什麼,士根現在對於他而言是個邊緣人,士根還掛著的那個書記名頭,那是他仁慈,不向鎮裡舉薦他的親信,而其實士根那頭銜有等於無。因為再次獲得上面支持,他現在又變成對內對外第一人,昨天他就是與上面的那些人吃飯。當時縣長說,不要怕做不到,但一定要怕想不到比別人更先進的思路。縣長還說,爭創全國百強縣,要的是能起帶頭作用的企業大幹快上,抓住大好改革機遇三步並作兩步大踏步前進才行。雷東寶心說士根這人一向喜慢不喜快,果然,小雷家又來新的發展機遇時,士根坐不住了。雷東寶煩士根,肯定又是來說一些什麼小心謹慎的話。他希望士根能看了他的臉色後知難而退。

  但士根顯然不想退卻。等雷東寶一覺睡完,去辦公室做事的時候,看到士根早已坐那兒等他。雷東寶進門便不加掩飾地皺起眉頭,對士根道:「你還真等著?快點說,我三點鐘有個會。」

  士根定定看雷東寶一會兒,才道:「書記,我把村民的幾個問題集中向你反映一下……」

  雷東寶坐下,奇道:「他們為什麼不跟我說?我每天都在,要說找上門來就是。」

  士根冷靜地道:「他們見書記忙,不敢打擾你。我也知道你忙,我長話短說。村民們要求,第一,村裡的養豬場和魚塘承包出去,那些錢應該交給村裡用,交給村裡人分,現在錢都去哪兒了?」

  雷東寶一聽,豎起眉毛,對一應辦公室裡的人道:「他媽的,我給他們當家,他們還查我賬。你去轉告他們,這些錢都沒進我雷東寶口袋,都記在村民發展基金裡。年初雷霆集團為了發展擴股,鎮裡拿不出錢,只好減少占股比例,但我們村民發展基金協會就拿得出錢,那錢就是那些承包費。你要想知道,問小三看賬去,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你還有什麼話要問?」

  「小三不讓我們看,說這是經營機密。」

  雷東寶當即扯起嗓門,道:「小三,士根什麼時候想看,你什麼時候給他看。別人亂七八糟看不懂,看了也白看,只曉得搗亂,他看得懂。」

  士根點頭:「多謝書記還記得我有這點本事。第二個問題,村裡新一輪發展又開始佔用土地,佔用土地的這筆錢怎麼算?這筆錢又怎麼分配?現在既然已經佔用了,到底這筆錢是給怎麼支配了?」

  雷東寶一愣,士根這是跟他查帳啊,他開始有了怒意,但還是解釋:「土地徵用的各項手續已經在辦理,上級部門考慮到我們工期緊,任務重,批准我們先上馬,等各項手續審批下來,集團該花多少錢就多少錢,一分都不會差。你以為就你是村民發展基金協會的成員?我雷東寶也是,這錢我也有份,我難道不想?我都是為雷霆。還有什麼?」

  士根看著雷東寶,沉吟良久,又道:「第三個問題,去年在書記的英明領導下,雷霆的發展有目共睹,去年銅五金車間籌建期間因為資金緊張,書記曾下令停發所有小雷家戶口職工的獎金,交給雷霆公用,但現在五金車間的運行已經良好,大家要求恢復獎金。」

  雷東寶聽到這兒更火,耐心終於消失:「你這話問得古怪,我停發獎金?我去年是這麼說的?我說大家把獎金貢獻出來,每人開立一個獨立帳戶,算作借錢給雷霆,雷霆高於銀行利率計息,這叫停發嗎?這叫人人為雷霆,雷霆為人人。你說,雷霆是誰的,是我雷東寶個人的嗎?是全體村民的,雷霆就是我們小雷家村集體的。雷霆現在正趕上好時候,上面有領導支援,手頭有外貿訂單,作為集體的一員,你應該怎麼做?我告訴你,都要舍小家,顧大家,要有集體觀念,為集體盡自己最大努力。雷霆的發展缺錢,上問政府要,下是全體村民支持,大家一起發力,雷霆才發展得好,大家也才有錢拿。你作為黨員,你問出今天這三個問題,好,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黨性還有沒有?你作為村支書,你應該起到的是帶頭人的作用,帶領大家為集體做貢獻,你呢,你是第一個跳出來反集體的。難道我的獎金就發了?整個雷霆我的獎金最多,我也沒發,按說我損失最大,我叫了沒有?我每天跑上跑下為雷霆跑政策跑資金,累得臭要死,我叫了沒有?我沒叫,你雷士根帶頭叫什麼叫?好了,我不跟你說,你還有第四個問題沒有?哎,都那樣子幹啥,我封你們嘴啦?士根說,你們都說。」

  從感覺雷東寶在發火起,士根就低頭看著桌面不說話,一直等雷東寶滔滔不絕結束,他才又抬頭,平靜地沖辦公室其他人道:「都黃著臉幹嗎,大家有事說事,書記嘴裡又沒出一句罵。」完了才若無其事地又對雷東寶道:「書記,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按照章程規定,重大決策必須開股東大會決定,可現在雷霆做出了那麼多重大決定,沒一個決定有村民發展基金協會什麼事兒,單從程式上說,不符合章程要求。好了,我的問題……」

  雷東寶冷笑:「我倒是想開會徵求意見,問題是每次開會,有誰放個響屁沒有?就說你,士根,我每次決定,你哪次不是反對,結果呢,事實擺在這裡,我對,我就算坐牢,還是我對,不說別的,現在上面也看到我對,又回來支持我。你還有什麼話說?你什麼四個問題,我都回答你,是看在舊交情的分上,不是看在你是村支書的分上。我最後再摜給你一句話,小雷家要發展,誰也不能阻擋,誰阻擋小雷家的發展,我讓誰好看。」

  士根再鎮定,臉色也黃了,他還是忍住了:「今天這四個問題我本來只想跟書記單獨說,本來就沒有要書記一個回答的意思,無非是提醒你有這麼些群眾意見。既然書記心裡都有答案,我也不用再多嘴。對於小雷家的發展,我們每一個村民都樂觀其成。」

  士根說完沒再逗留,也無法逗留,佝僂著背沉著臉離開。雷東寶一時也失聲了,看著士根離去,好久沒說話。畢竟以前士根是他的左膀右臂,而且士根最初也真是找到他家想與他單獨交流的,但雷東寶想來想去,決定無視士根的話。一直以來,士根都是在他昂然向前的時候貌似謹慎地拖他後腿,但以前士根說話有分量,現在士根說話沒分量了,士根就拿出什麼群眾意見來施加壓力,雷東寶心說就這點招術,他能看不出來?

  雷東寶為士根可惜,明明挺好的腦筋,可因為膽小,因為私心太重,一個人走到現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都要像士根那樣,小雷家還怎麼發展?

  很快,雷東寶便將士根這個人和士根說過的話一股腦兒拋到腦後。

  最近,大家都說調控有放鬆。對此雷東寶深有體會,那就是內銷生意又好了。這都是與宋運輝介紹的那些朋友吃飯時候聊起的。不得不說,雖然他通過自己的管道認識,或者通過陳平原的管道認識的朋友也幫忙,但是都沒宋運輝介紹的朋友好用。因為宋運輝是把他作為自家人介紹,無形中宋運輝就是他的靠山,因為宋運輝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員,他便也因此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而他作為陳平原的朋友被引薦到陳平原的圈子,那些人則是看在陳平原的面上拿他當朋友,當然不如自家人親密。而他若自己撞進門去,即使再多公關,在那些人眼中,他還是外人。

  這種細微區分,雷東寶如今於周旋之中慢慢體會。

  既然都已經是親朋好友,彼此說話就說得很開,因此也很容易達成共識。其實彼此的目標一致,一方提供政策傾斜,一方許諾今年出口創匯和產值翻番,明年則在今年基礎上繼續翻番。

  雷東寶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做大做強,他的思路他的展望,又怎可能是如今被邊緣化的雷士根所能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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