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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三


  §1995年(9)

  梁思申終於沒去成印度,老老實實來到宋家度假,沒想到才來第二天,就來了雷東寶那一檔子事。

  為了梁思申的來,宋運輝趕緊給家裡所有房間裝上空調,一時廠長家看上去滿牆都是空調外機。但即便只是裝兩台空調,也還是要了宋運輝的老命,一台一匹半的三菱分體壁掛機幾乎是他的一月工資,何況櫃機,還是梁思申拿錢給他才周轉方便。可這樣花錢,舒適度依然是大大不如錦雲裡。弄得宋運輝悻悻的,心裡不是滋味,不過這些只是小意思,梁思申來才是最讓他高興的事。

  雷東寶的電話過後,宋運輝自己打了個電話給韋春紅,但也沒法說到什麼實質性內容,最多只能安慰而已。打完電話,見梁思申已經下樓去,樓下還傳來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宋運輝莞爾,這個時間不是宋引練琴的時間,一定是梁思申使什麼花招讓宋引練琴。但他想到程開顏一個勁要求過來看宋引的電話,心裡就煩,不得不做了惡人,很難聽地回絕。按說分手切忌藕斷絲連,可有個孩子夾在中間,就沒法做得徹底。想到韋春紅還拿生不出孩子當自己的罪,他可真有些佩服梁思申,這麼個時髦事業女性卻說生就生,因此也不會有中年之後懷孕艱難的憂思。

  他忍不住走下去,果然見梁思申坐在鋼琴邊,他聽得出女兒總是有一段練不過去,到那兒總是拖個長音。他聽了會兒,等不知幾遍之後女兒終於越過那道坎,他才跟梁思申道:「蕭然想跟我們吃飯。」

  「等梁大他們過來一起吃,省得今天一頓明天一頓,你時間多緊啊。他還沒被日本人搞死?」

  宋運輝笑道:「他那是溫水煮青蛙,可又不敢亂來,他父親快退了。對,我們比較嚴肅地說件事。」

  梁思申奇怪,起身跟著又回樓上去。「我們這回進來幾個新人,其中兩個是跟我差不多身份的人,他們可真會找人力資源。」

  「有工作經驗的,還是沒工作經驗的?」

  「沒工作經驗,都是大學畢業出國讀碩,畢業就給招回國。跟我差不多是半個土生的沒法比,有文化隔閡,就有交流障礙,但也做得不錯,我打算要一個來給我開拓市場,說起來倒是也謝謝外公帶我出去。」

  宋運輝笑道:「好,有人來分擔你的負罪感了。我好奇,他們跟你差不多脾性嗎?」

  「差不多,著名學府出身,都很優秀,聰明、能幹,也沒蕭然那樣的張狂,待人接物都很得體。不過我才接觸幾天,還不能下定論。呀,好像我在誇自己?」

  「如實描繪。」宋運輝笑。

  「打算什麼時候讓貓貓去美國讀書?」

  「這是我頭痛的問題,首先是經濟問題……」

  「這不是問題,讓外公負擔費用,他沒理由白使喚你。我讀書的那家小學一般人即使有錢也很難進,外公是一方名人,有辦法。進那小學後,進我讀書的那家中學就容易點了。」

  宋運輝沒想到梁思申會提出讓外公負擔費用的話,還以為梁思申會比較清高地要求他撇清與外公的經濟關係,沒想到她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宋運輝一時有些想不通。但想不通歸想不通,他得繼續說下去:「再一點,我考慮的是貓貓的智力。她能很快適應當地語言嗎?能跟上同學們的進度嗎?」

  「不怕,如果跟不上就留一級。我出去時候都四年級了,不也沒事?膽子大些就闖過去了。如果決定的話,我生孩子時候帶貓貓過去,先適應一段時間的語言,然後我照料著進學校,觀察幾天。」

  這是一個美好的計畫,但是宋運輝不得不謹慎地道:「我擔心,貓貓的智力不如你,萬一她跟不上進度,會不會自暴自棄?我聽虞山卿說他兒子出去的時候遇到適應問題,有一段時間很自閉,幸好他太太跟在美國。」

  梁思申想了想:「是,壓力很大,不過我一向膽大,自己找美國小朋友說話。貓貓比我淑女了點,要不過去觀察幾天,行的話留下;不行,等我產假結束一起回來?挺簡單的。」

  宋運輝想來想去,還是道:「不簡單,而且你那時候自己都忙不過來。你還記得你以前跟我說的嗎,那時候你對那些風吹草動的不公平對待,可是上心得很,小孩子的承受度不如大人。」

  「做爸爸的可真細心。是,過去跟舅舅們一起生活的陰影至今影響我脾氣。你取捨吧,不過我看新進來的那兩個大學畢業才出去留學的同事看上去也不錯。呵呵,我現在有些佩服我爸媽把我送出去的勇氣了。」

  宋運輝也笑,但這笑有些澀澀的:「不是我不放心,再說有你帶著出去,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這學年結束時,我請貓貓的班主任吃飯瞭解情況,班主任很婉轉地建議我,能不能取消貓貓的其他興趣學習,免得佔用太多精力。貓貓的課外班看來影響了她的學習,她一年級剛進去是班長,現在只是課代表,小孩子選班幹部投票基本看成績投的,你說我該不該顧慮貓貓去美國能不能適應?」

  梁思申心說這也是,適應需要智力,但違心勸解的話她不說了,只點頭稱是。

  「再說未來我的收入可能也可以再高些。好了,不說這些……」

  「終於轉入嚴肅話題?剛才的話題不嚴肅?貓貓的終身大事呢。」

  「我沒說不嚴肅。」

  「怎麼會沒說,一定要直說了才算說嗎,太小看我們的中文水準了,不嚴肅。」

  宋運輝只好笑,他似乎不會賴皮,遇到梁思申輕輕一耍賴,他就沒轍。再辯,只有更被抓辮子,還不如早早投降。

  但梁思申顯然沒想放過他,笑道:「咦,你平時幾乎天天應酬加班的,我來會不會影響你的嚴肅工作?」

  「那行,我們現在開始嚴肅工作。跟你說件事,你爸爸想讓我效仿你外公參與的那個項目,與他一起改造兩家你們省的企業。」

  「哎,爸爸終於想革新了?可是國營銀行經營領域如此單一,傳統作風如此呆板,他作為一個地區領導忽然做出突破領域的改革,可能政策壓力會挺大。嗯,他找你算是找對人了,你經手過一個項目之後已經熟悉門路,有些壓力可以讓你承擔,爸爸可真好意思折騰你。你要是忙不過來,就拒絕吧,別不好意思。」

  宋運輝聽了大為意外,竟是好久沒法答話。這次談話是他計畫良久多方措辭之後才得開展的,他最擔心的是梁思申這個嚴守職業道德的人因此非常反感梁父的灰色行為,弄得他這個非梁家人就像吹枕邊風搞揭發,挑撥父女關係似的,角色比較曖昧。他全然沒想到對國情認識宏觀、對官場認識微觀的梁思申竟然對她爸爸存在認識盲區。他沒想到,梁思申竟會沒意識到她爸爸試圖調用銀行資金曲線服務自家創收。他猶豫了一下,將談話中止,梁思申既然不知道,就不知道到底吧。「那好,我看看工作安排,如果安排不過來,只好跟你爸說對不起。」

  梁思申也沒當回事:「知道申寶田申總嗎?我請朋友把他一家辦出國去了,他一直想請我吃飯想給我送禮,我沒要。不過這回想問他借輛車子用用,來這兒沒車真不方便。不會有人把以權謀私帽子扣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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