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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五


  「才多待兩夜,哪那麼多廢話。你說,如果小輝來管我們電解銅廠,我得出他多少工資?」

  「工資不工資先別說,你怎麼擺平正明。就算你自己親手管銅廠,你總也得給正明幾句話交代。」

  「正明,現在不上不下。說到技術,新一批人上來,技術比他精,說到銷售,紅偉面前沒正明的份。」

  「你想甩了正明啦?可正明知道你們太多貓膩,甩了麻煩。」

  「誰說甩了,正明好歹全面發展,電纜、銅廠、銷售都知道,再說辛辛苦苦跟我那麼多年,功勞苦勞都有點,我沒你那麼黑心黑肺。要不我提拔他當我副手?紅偉會不會吃醋?媽的,就這麼定。有個副手,以後進機關找小老爺燒香磕頭的事都扔給正明。說正事,給銅廠廠長多少錢?」

  「別個廠長多少錢,銅廠當然也多少啦,你一碗水要端平的。就算真是小輝來,總不能比你收入高吧?」

  雷東寶想了想,道:「不行,銅廠跟電纜廠都不同,以後重點發展銅廠。你外面門關上沒有,我出來啦。」說著也沒等韋春紅退出,就走出浴簾,擦乾穿衣。

  韋春紅早見怪不怪,還讚歎一句:「腰圍又大了,每天都得給你改褲子。誰要來管銅廠?」

  「還沒談下,讓陳書記一起去談。等下接人過來,邊吃邊談,你整桌陳書記愛吃的。」

  別看雷東寶胖,穿起衣服來卻是麻利,說話間就勝利完成,又蹦躂幾下震服帖了,就擦著韋春紅出去,拎包下樓,都沒二話。他到門口時候才想起來現在的宋運輝出門時候還得跟妖精老婆親熱一番,他不由得回頭看看乾薑癟棗般的韋春紅,甚沒興趣,又轉回頭走了出去。

  項東住在火車站旁邊的旅館,沒什麼檔次,就二三十塊一天的光景。雷東寶一看就得出結論,項東沒錢。

  和他一起乘車來的陳平原道:「還用說,那邊的銅廠要有錢才怪了。跟你說好,除了戶糧關係,市區一套三室一廳房子,我答應他的是年收入不少於我的五萬一年,你答應?」

  雷東寶不由得驚道:「陳書記,你可真能談,我還以為得不止十萬。」

  陳平原道:「要不省下的五萬給我?我等下給你引見後你們自己找地方談,我回家。大熱天的,我懶得跟你們混。」

  雷東寶笑道:「五萬塊錢不給你,我給你輛桑塔納開開,你不是自己會開車嗎?」

  陳平原有些吃驚,站在旅店門口不急著進去,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雷東寶:「你不是說錢緊?」

  「再緊也不能虧了你。如果今天跟項東談得好,我也給他買一輛,讓他以後回市區房子方便。」

  陳平原沒想到雷東寶做人這麼義氣,一時挺感動的,卻有意板著臉道:「要買買奧迪,桑塔納我開不出去,掉價。」

  「買不起,明年要是流動資金緩過氣來,換。」

  陳平原沒有應聲,知道雷東寶說一不二,他拍拍雷東寶的肩膀,帶雷東寶一起進去旅店。進去看到項東,三個人寒暄之後,雷東寶看到陳平原竟然原原本本將剛才旅店門口的對話跟項東複述了一遍,一句不漏。連那句「如果今天跟項東談得好,我也給他買一輛」都沒落下。複述完畢,陳平原都不讓其他兩人插嘴,對著項東語重心長地道:「說這些話的東寶,這個胖子,最近一直在為找錢奔波。多的我不說,小項你是個明白人,下面的事你們自己談吧。這一輛車千萬別讓飛嘍,看你自己本事。」

  陳平原果然說走就走,扔下雷東寶和項東在房間裡相對。項東看雷東寶對著他上下打量,眼光出奇地好玩,不由得好笑道:「雷總看我幹什麼?」

  「我看你挺像我小舅子,我以前每天想著挖他出來,結果他官越做越大。走,去我老婆飯店邊談邊吃,你別有壓力,談不好談得好,你都還是項東,不會少你一塊囫圇肉。我不會假客氣,一張臉也沒啥好看的,你別跟我粗人在意。」

  項東對眼前這個粗人有些哭笑不得,一時對會談有些迷惘起來,不知道被陳平原天花亂墜地煽動到這兒來,是不是個錯誤,但他沒吱聲,跟著雷東寶出來,一起坐車到韋春紅的飯店。但是他看到雷東寶雪亮的進口車,卻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好的車,卻沒流動資金。

  雷東寶卻一開始沒談銅廠,而是跟項東談起宋運輝當年在金州總廠技改遇到麻煩,不得不謊稱患甲肝,到他家來躲著曲線救國。他現在已經理解宋運輝當年為什麼不肯離開,寧願憋屈,因為宋運輝說過離不開金州那麼大的舞臺。他現在也有大舞臺了,站到大舞臺上,再回想過去剛創業時候的規模,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心情,連他這個粗人都感受得到。但他還是替那時候的宋運輝憋屈,那哪是人過的日子,做人怎麼能委屈成那樣。

  然後他告訴項東,他現在的規模在全省同類企業中屬於前茅,但在全國當然是排不上號,國字型大小企業比比皆是。他現在好在,有可以看到的利潤預期,也就是說,有繼續擴展的潛力。應該說,這個舞臺現在已經不小,而且也熱鬧了。他直接問項東怎麼想。但項東回答之前,他卻又肯定地說項東簡直沒有拒絕的理由。

  項東真是一時無語。他這麼個技術高超的人,多的是人請他,請他的人也都是出的高工資,他一向來者不拒,都有接觸,以便自己有所選擇。但雷東寶這樣的一上來用小舅子宋運輝的事暗射他跳槽的矛盾心態,又對此理解得基本一絲不差的,還是唯一。他現在是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很想跳槽選擇一個好的舞臺,有物質基礎,又有施展空間,這都需要一個能知人善任的領導。對於雷東寶,他最初只感覺此人是求賢若渴的大老粗,但雷東寶這一席自說自話下來,他倒是看出這人粗中有細。

  韋春紅自雷東寶落座後,就一直在好奇,因此借倒水過來瞄瞄,見雷東寶一桌坐的是個白面書生,戴著一副眼鏡,面相實在,哪裡有宋運輝的樣子。雷東寶看著戴眼鏡的就是書生,其實宋運輝早就不是書生,而是個官員模樣了。

  雷東寶見韋春紅偷偷摸摸來,白了她一眼,索性把韋春紅介紹給項東:「這位是我愛人,這家飯店是她開的。」

  項東客氣地起身遞上名片與韋春紅握握手,心說這對看上去像是一起苦過來的夫婦,但他沒跟韋春紅說太多話。雷東寶和韋春紅都看出此人一身傲氣。項東坐下,就很直截了當地問:「雷總,如果我加盟,您希望我做什麼?」

  雷東寶道:「我也正要問你,你的技術是沒話說的,其他你還能做什麼?」

  「照保守而穩妥的辦法,我應該以技術進入,彼此考察後再定。但是作為雷霆這樣的鄉鎮企業,裡面的關係網相對比其他廠家複雜,人員盤根錯節都是不出五服的親戚,我如果只作為一個技術人員,根本無法發揮。」

  「這個不是問題,雷霆只有一個頭,我。問題是你以前做的大多是技術,也做技術管理,但你沒做過經營。」

  「對於這方面,我來前已經打聽過,雷霆銅廠的產品比較單一,基本上只做給電線電纜用的產品,而且產品銷路就目前雷霆並未達到飽和的產量來看,不成問題。另一個是進料的問題,我瞭解進貨管道。」

  「那麼說,你全廠拿下來是沒問題的?」

  「是的,但您得放權讓我發揮。如果我們能談下,車子房子戶口都可以暫時不要,我過來看三個月,彼此熟悉。」

  「我找上你本來就是誠心誠意的,既然你也這麼誠心誠意,還有什麼可討論的。還有我們銅廠的設備,你也是不用問的,那兩條線對你小菜一碟。你說還有什麼?最多還有我這個人,我這人是粗人,用你,就信你,放你權,給你大方福利,沒其他廢話,你只要試過三個月就曉得。要是你試著不行,我二話不說送走你,只要你不害我,我也對外一句廢話都沒有,所有損失我不會找你算帳。怎樣?很簡單嘛。」

  項東愣了一下,心說還真是挺簡單一件事。本來還當作終身大事一樣地考慮跳槽,怎麼事情放到雷東寶嘴裡就成區區小事了。對的,他有技術,不怕沒處去,為什麼不放開膽量試試,別止步於磋商。項東不由得覺得自己有些好笑,明明簡單的一件事,他非要想得那麼複雜。可見化繁為簡,也是智慧。「那行,雷總,回頭我安排好家裡的事,就過來試三個月,彼此若合適再談繼續。試用期間拿固定工資,三千一月,行嗎?」

  「行,你也爽快。吃菜,我提我的要求。現在銅廠好像是電纜廠的車間,做出來的東西都只給電纜廠用。我的目標是把銅廠做成獨立的,不能電纜廠有點問題,銅廠也跟著一起垮臺,我要做雙保險。可是我想不出該往哪個產品發展才算有前途。好好壞壞的選擇太多了,可我們不比國營廠,我們的方向一定要准,要不我們都得喝西北風,沒人供著我們。請你來,你一定要把我的這個思路放在主要位置,發展出獨立的銅廠。眼前我們雷霆的情況是這樣,流動資金緊張,外債有一點,是以前留下來的,不多,也不用急著還。」

  「不是可以跟銀行借?」

  「銀行討厭我。可我不能不要貸款,我正讓陳書記幫忙。誰都知道,我這種資產負債率接近零的企業,只要貸款進門,就發了。你說我這舞臺行吧?哎,你以後叫我雷書記,我以前是村書記,他們都叫順口了,改不了。」

  項東話不多,只微笑聽著,默默想著。但雷東寶也是個不會天花亂墜的人,他把該說的說完,也不說什麼了,於是兩人都默默吃菜。雷東寶忽然想到一事,才又道:「你來先住我家,不住宿舍。為啥呢,就你說的,廠裡都是村裡人當家,你住我家,他們怕我,不敢給你下絆子。等你坐穩位置,你想住哪兒就哪兒,隨你挑。」

  項東不由得疑惑地問道:「雷書記這麼爽快,一直給我提供便利,但你有沒有想到我會做什麼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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