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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六


  「觸黴頭了吧?」梁思申取笑宋運輝,但宋運輝按住她沒讓她就外公的「用人不疑」反唇相譏。梁思申還挺聽宋運輝,但還是沖拿著大盤子去廚房交給小王洗的宋運輝做個鬼臉。宋運輝性格很強,總喜歡將她的工作也一併規劃上,也不怕腦袋累著。

  其實宋運輝已經看出梁思申無法吃透政策的原因,她還太年輕,對過去政策的變化瞭解不深,因此也看不出現今出臺政策的來龍去脈。他要告訴她那些細微的差別和進步,以及政策制定背後方方面面的考量。讓她別拿到政策就跟其他洋鬼子似的只知道挑不足,看不到中國社會的發展,更無法在吃透政策的基礎上有所為有所不為。但他也知道梁思申心高氣傲,總是拎著她耳朵灌輸也不好,他有時候就借道外公,側面敲打梁思申,可惜外公今天不領情。

  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走出廚房就道:「我們市里組織一批企業家自費赴香港考察學習,楊巡也在名單之內,這個星期天會過來上海趕飛機。他通過尋建祥跟我聯繫,問能不能跟你我吃頓飯,給他機會向你道歉。他說他這段時間想了很多,知道以前辜負你。我看他這話說出來,說明他總算問題看到點子上了。」

  「星期天我們要拍照,沒時間。」

  「可以晚上。」

  梁思申奇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同意一起吃飯?」

  宋運輝笑道:「我不想同意,他對你有企圖。不過他既然目的在你,我還是問一下你的態度。」

  梁思申不懷好意地道:「那要不我單獨跟他吃飯吧?」

  宋運輝兵來將擋,面不改色:「只要你願意,我才不會阻止你。」

  梁思申鬱悶:「你不會表現出稍許的在意嗎?你不重視我。」

  外公飛來一句:「你這些小花槍,小輝早把你看得透透,我都不好意思再看著跟我血緣關係的外孫女總拎不清,提醒你一下。」

  梁思申怒目而視,無比鬱悶。宋運輝只得連忙拉梁思申上去書房單獨相處。外公總是不遺餘力冷不丁地打擊梁思申,因為他在,梁思申總是不設防,因此次次被外公打中,外公更加樂此不疲。

  梁思申被宋運輝在後面推著上樓,嘀咕幾聲,才問:「楊巡現在在市里排得上號了?」

  「是,這一年他資產增值很快,而且都是優質資產,我估計他的負債沒以前高了。他現在做事沉穩許多,今年我已經遇到他兩次,說話舉止已經比較上檯面。他在做歐洲風情購物街專案,說是你以前規劃的。不過有些議論說他傻,這麼好的地段,他沒拿來把房子造高一些,比較浪費。」

  「蕭然呢?」梁思申聽著聽著又反感上了,立刻轉開話頭,「我聽梁大說蕭然現在比較焦頭爛額。」

  「蕭然的事都被你當初料中,他現在想通過政府插手阻止增資,也跟我說想鼓動下面工人鬧事氣走日本人,不過人心不在他這一邊,我看他沒太多措施反日本人。可是政府插手,鬧大了怎麼辦?日方通過外交途徑提出抗議了會如何?我已經警告他,不過他膽子大,又被逼上梁山。對了,你退出的那家商場走高檔路線,現在生意好像並不怎麼樣。」

  「商場方面你別替梁大他們愁,他們只要能維持日常開銷就能支持住。他們的利潤主要體現在固定資產增值上。這一年多的增值夠他們開心的。蕭然這人,只會窩裡橫,我早跟他說了其他抵消損失的措施,他偏不行動,自找。」

  外公的書房寬大得不像話,靠牆是一色鑲玻璃楠木書櫃,裡面大半是過去外婆喜愛收集的古今中外書籍。有次愛書的李力來參觀,一見這等收藏,頓時魂飛魄散,一張臉白了紅,紅了白,如此再三,依依不肯離去。但梁思申和宋運輝甚少有時間放在這些書籍上,他們兩個各占一把大交椅,趴在紫檀鑲嵌螺鈿大書桌上總能忙到半夜,兩人都有做不完的事,看不完的從紐約寄來的報紙。

  宋運輝有時很想不回東海總廠宿舍區的家,可實在是分身乏術。

  §1995年(4)

  楊巡終究是沒能跟宋梁兩個一起在上海吃上一頓飯,他其實也知道是這個結果,但他是個不怕挫折的,即使知道不可能,他還是要試試,誰知道老天弄不好開恩掉下來個萬一呢。現在既然沒有萬一,他也沒啥可失落的,也終於把忐忑等待見面,忐忑計畫見面穿著言語等的心思都放下。他知道自己是沒指望的,但心裡極其希望能化解梁思申和宋運輝對他的不良印象,也是希望趁宋運輝在上海心情最好的時候能化解多少算多少,看來沒法如願。他也只好作罷,只是這兩個人都是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樣子,他想通過其他管道用實際行動表達自己的悔悟都不得其門。

  楊巡在上海的時間只好都交給妹妹,帶著楊邐逛街吃喝,收下楊邐讓他去香港購物的單子,累得筋疲力盡才回賓館睡覺。第二天就飛到了香港,原以為上海已經夠繁華,沒想到與香港一比,上海簡直是農村。站在四面都是高樓,抬頭只能看到小小一片天的街上,楊巡這時才能領會梁思申有次安慰他的話。梁思申那次跟他說,站在紐約街頭看世貿中心,抬頭久了差點摔跤。楊巡也終於見識到了梁思申曾經說起過的吃穿用度無所不包的大型超市。看著滿架子花花綠綠的商品,看到同行的企業家如魚得水紛紛放開腰包採購,楊巡汗津津地想到,這要是哪天他那兒也有環境這麼舒適亮堂、貨物無所不有的超市,他的日雜市場還怎麼混。

  他認真地將超市逛了個遍,晚上又悄悄溜出來,獨自逛了賓館附近另一個超市。一邊看一邊問自己,換作是他,他願意在這樣的超市里買東西,還是在他的日雜市場裡買東西?市里目前也開了一家小小超市,但那幾乎是把原來的百貨店擺成開架,原來站櫃臺裡面圈養的售貨員變成散養,貨色不多環境沒這兒亮堂寬敞,因此顧客也不多,對他的市場沒任何衝擊。但若是換作這樣的超市呢?

  幾乎沒人盯著,他可以隨意徜徉,愛看什麼看什麼,有的打開罐子聞一聞都沒人忽然從旁邊搶出來呵斥,或者要他買下負責。在裡面購物非常舒適,他即使一分錢都沒買也沒什麼,沒人管他。楊巡看得又是興奮又是害怕,流連到超市打烊才依依不捨而歸。

  但楊巡迴到賓館,卻發覺同行的人都不在。他奇怪了,但沒多費心,趕緊拿紙拿筆,記錄下在超市看到的幾種常見貨品價格。他好奇,這麼好的環境下面買東西,會不會價格特別貴?但如果特別貴的話,還有誰上門去?可如果價格不比外面小店或者批發店高,超市又是靠什麼維生?還有,他的日雜市場裡每天都有小偷小摸發生,大多不是職業小偷,而是不自覺的人相當多,那還是每個攤位都有人盯著呢,偌大超市又如何防備顧客往包裡掖貨品?楊巡還好奇那種拿貨品刷一下就啪一聲計算出價錢的機器,他買的一些東西都是這麼算帳出來的,又快又准。

  等楊巡把價格記錄,把問題記錄,他忍不住腳頭又癢,褲兜裡揣幾塊錢又出去溜拐。香港的夜晚近乎不眠,轉彎抹角總能見到有店面熱熱鬧鬧地營業著,而且不少食店裡面人頭攢動,但楊巡今天不關心這些,他東張西望地找那些士多,打聽同種貨品的價錢與超市的有啥不同。但是士多裡的人大多不會說普通話,楊巡也懷疑他們說出來的價錢很有殺北佬的可能。楊巡完全是憑自己多年經商,從小本生意往上滾的經驗與士多老闆扯皮,好歹得到幾個價錢,不免也意思意思買了幾樣小東西,受點人家的奚落,對比超市明碼標價的價格,士多店並不便宜。

  回來路上,楊巡心想,差不多的價格,換他自然願意去超市,誰去那麼麻煩的士多,選擇少不說,還得跟老闆鬥智鬥勇,一個不小心就上當。而且憑楊巡多年做生意經驗,他很相信,士多這種小店,拿出來的貨品貓膩也多,進這種地方買東西得祭出火眼金睛。但為什麼香港既然有那麼多的超市,人家小士多也能生存?楊巡腦袋裡無數個為什麼,一路想得差點走錯回頭路,香港的市面讓他眼界大開。

  回到賓館,卻見申寶田們已經回來。申寶田看到楊巡就神秘兮兮地笑,楊巡看到面泛紅光渾身酒氣的申寶田,也心照不宣地笑。但申寶田看到楊巡竟然掏筆記錄,不由得走過去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奇道:「你……你沒……我們還都以為你小子溜得快,一個人搞地下活動去,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楊巡笑道:「我在看香港的集貿市場跟我們那兒的有什麼不同。哎,你們去哪兒了?看什麼?」楊巡到底是賣了個關子,不肯說得詳細,因申寶田也是個精明人。

  申寶田笑道:「你倒是用功。我們看什麼你別問,明晚吃完飯好好等著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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