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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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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速見大哥說話,才稍微放心,將楊巡放下,看來看去,終於道:「大哥,我們不擔心,我們以前比現在還窮,什麼都沒有,可我們不是走過來了?大哥,不管商場怎麼樣,我們還有很多別的。你千萬別放棄,你有我們兄妹,我們都支持你。你堅持,大哥,你堅持,你是我們兄妹四個的主心骨,你千萬要堅持住。」 楊巡將頭轉開,避開楊速,心裡懨懨地想,他堅持,誰來支撐他?他真累。 楊速見堅強的大哥眼下如此軟弱,也不由跟著掉下眼淚,半跪在床邊道:「大哥,別灰心,你有我們,我們永遠跟你在一起的。大哥,大哥,大哥,我還是背你去醫院吧,大哥,醫生說你要好好將養。」 楊巡被楊速煩死,無力地道:「車子找回來沒?」 楊速連忙道:「找回來了,大哥,昨天就找回來了,大尋開的。」 「哦,給我安眠藥,我吃了睡覺。你今天就找人拆木器廠,越快越好。走吧。」 「大哥,緩一天吧,我得守著你,我不放心你,大哥。媽如果在,媽不會放心你今天一個人。」 「快走。」楊巡拼力大吼一聲,可聲音根本拔不上去,卻拉得昨晚嘶吼傷了的喉嚨好一陣子咳嗽。 楊速不敢久留,伺候著楊巡吃下安眠藥,只能悄悄出去。但走到外面,打BP機叫來財務,一個中年婦女,請財務幫忙悄悄照看著楊巡,時時觀察熟睡的楊巡的臉色,半個小時彙報一次。楊巡不知楊速這一安排,他躺下後依然是腦袋空空,可又似乎千頭萬緒,煩悶了會兒,終是抵不住第一次吃安眠藥,很快便進入夢鄉,可那夢鄉既不甜也不美,他的臉色看在趕來照看他的財務眼裡,財務直覺就是老闆在做噩夢。 楊速忐忑地去找尋建祥商量,兩人都不知道楊巡開的那個會議說了些什麼,但都估計不是好事。兩人幾乎不用太深入,就猜到楊巡讓立刻拆木器廠,是想儘快東山不亮西山亮。不錯,木器廠現在已經手續辦妥,換手到楊巡手上,可廠裡的工人都還沒給一個交代,就這麼進去拆廠子,會不會遇到什麼抵抗?可是兩人想到,速拆可能讓情緒低落到極點的楊巡稍微高興,而且木器廠現在也正停工著,暫時不會遭到抵抗,兩人決定,不惜一切代價,先拆起來再說。 兩人分頭出擊,找人的找人,找工具的找工具,甚至抽調人手卡住各道路口,阻擋一切閒雜人等進入,避免任何干擾。尋建祥還親自駕車將拆廠小工載來,只為爭分奪秒。饒是如此趕時間,還是忙碌到下午四點多才能開始動手。而此時早已日頭西斜,天將黃昏。楊速讓人立刻接上電燈,連夜開工,說什麼都得把幾間小平房先平了,一群人真是拆到半夜,注意人身安全的尋建祥擔心小工們疲勞操作出安全問題,大家這才回家睡覺。好歹,拆掉了兩間用作倉庫的平房。 楊巡幾乎大睡一天一夜醒來,渾身就跟被碾過似的,四肢不屬於自己。因肌肉的酸痛,他才從混沌回到現實,不由自主歎出一聲氣,卻發覺有鼾聲從窗邊地上傳來,他側臉看去,見楊速竟然睡在他房間的地上。他稍微想了一下,便清楚楊速這是不放心他。恍惚中,他記得楊速好像對著他喊過兄妹們永遠跟他在一起的話,是啊,每次他跌倒的時候,只有媽媽和弟妹們不離不棄。 楊巡看了弟弟一會兒,見沒醒來的樣子,就悄悄支撐著起身,不敢穿鞋子,偷偷摸摸地出去房間,忍著渾身酸疼,開始做早餐。楊速到底是警醒,略微聽到響動便迷迷糊糊醒來,一看床上大哥已經不在,立刻驚得跳起來,追出房門去看,卻見大哥抿緊一張嘴,有些神思游離地在廚房忙碌。他忙走過去,有些怕嚇到大哥似的,喊了聲「大哥」。楊巡聽見,扭頭笑笑,似是很平常地扔出三個字:「洗臉去」,便又專心做飯做菜。楊速小心辨認,大致看清楚大哥臉色還行,精神也還行,才去盥洗。 楊巡心裡依然是煩悶,但不再多說,此時他的理智已經能夠克制自己,他甚至有些加倍沉默,似是要把前面日子裡多說多動的言行找補回來。他知道,他沒資格隨心所欲,家要養,弟妹要供,身後一屁股幾千萬的銀行貸款倒也罷了,他下面還有那麼多被他叫來的老鄉等著跟他找飯吃,他就是累死也得找個地方靠著,幫他們撐住一片天。 一會兒楊速出來,小心地跟楊巡道:「大哥,昨天拆遷木器廠的小工已經進場,我們先把兩間倉庫拆了,車間暫時沒拆,來不及,而且還得等著你決定裡面的一些破設備怎麼處理。我跟大尋商量了一下,圍牆暫時別拆,算是當作與現在市場的隔離牆。你看呢,大哥?」 楊巡心裡吃驚,這麼快?他記得昨天趕楊速出門時候已是中午,難道他們昨天一下午時間就召集人手,還拆了兩間平房?他稍一轉念,便已明白楊速的想法,但他也沒表揚什麼,只是問:「那些工人怎麼處理?」 楊速一直眼巴巴地等著大哥的回答,見大哥回答得與往常無異,不由緊張地吞口唾沫,也不知大哥平靜的外表下,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他這時反而希望大哥的情緒反常一些,暴烈一些,而別這麼如常地平靜。「工人暫時沒處理,我們派人守著路口,不讓那些人接近。等兩天后廠子平了,他們還能再說什麼。」 楊巡「嗯」了一聲,沒有回答,心說哪那麼容易,原木器廠廠長從國家手裡買下廠子的時候,對工人是有白紙黑字的承諾的,現在廠子轉手給他,當然承諾也得由他擔著,他起碼得付那些工人一筆工齡買斷費。可是,他現在哪來的錢付這些?不用問,才不久前二輕局那兩個廠的工人堵著他鬧的局面很快又會發生。 楊速想幫忙,但楊巡擺手不讓,他只能站在狹小的廚房外,手足無措地看著大哥,又小心地問:「大哥,今天他們工人可能得到消息,要是幾個人三三兩兩地來,可以對付,可如果人多一起來,我們守路口的可能寡不敵眾。到時怎麼應付?」 楊巡鼻端重重呼出一聲粗氣:「跟他們說,我們只買廠,沒提工人,他們有什麼要求找他們前廠長去。就這個意思。」 「我明白,大哥,反正把工人該誰負責的事搞成一筆糊塗賬,加緊拆了木器廠蓋市場。政府沒有推翻既成事實的理,以後再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 楊巡點點頭,盛出一碗稀飯交給楊速,自己也端了一碗出來。兩兄弟速速吃完,乘一輛摩托車去了市場辦公室。 除了沙啞的嗓門和蠟黃的臉色,楊巡幾乎與平常沒什麼兩樣。到了辦公室,先占了尋建祥的位置辦公,沒多會兒工夫,就把拆毀木器廠的事情全部接手,由他指揮下一步的行動。尋建祥和楊速聽著楊巡幾乎與以往沒什麼兩樣的清晰思路,都稍微松了一口氣。雖然楊巡並沒有對他們的速戰速決有所表揚,或者哪怕是露出一點點的歡喜,但他們依然心安,只要看到這麼個沉著冷靜的主心骨回來就行了。 果然,下午開始有木器廠工人陸續得到消息,到拆遷現場吵鬧。楊巡沒過去親自處理,他只是站到走廊上看,看那些工人與楊速等人吵鬧,看其中有兩個中年婦女拍著大腿絕望地哀哭,他知道她們哭什麼,她們哭的原因跟他前天絕望的內容差不多。他只看了會兒,便旋身回辦公室坐下,他站久了有些累,四肢依然酸脹。他揉揉小腿,一個傳呼打給尋建祥,讓尋建祥過來,商量怎麼謝謝宋運輝前天相幫。他記得宋運輝前天晚上離開時候的眼神,但是宋運輝的眼神是宋運輝的意思,他卻是無論如何都得表示感謝,那是他的意思。 反而是尋建祥不知就裡,不明白以前宋運輝多大的忙都幫下來了,大家一直這麼處著,怎麼這會兒宋運輝才開車運載一下,楊巡就要急著表示感謝。他要楊巡不必急在一時,楊巡卻堅持。尋建祥想來想去想不出什麼,這種三不靠的日子,忽然送禮去,都不知道送什麼才好。還是楊巡想了會兒,打電話給一個管冷庫的朋友,讓準備一箱魚蝦,要尋建祥去拿了送宋運輝家。也只有尋建祥現在還走得進宋家,而且是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因為全東海總廠的人都知道尋建祥是宋運輝以前在金州時候不要前途維護的朋友,尋建祥是宋運輝有情有義的證明。 宋運輝晚上回家,看到父母展示給他看的海鮮,心裡便知是怎麼回事。他讓父母收下,但沒打電話給尋建祥或者楊巡一個回復。他有意漸漸淡出由楊巡和尋建祥組成的那個圈子。他這時有些理解去年老徐漸漸淡出雷東寶圈子的心理,有些人太麻煩,惹不起躲得起,他不能一輩子扛著,他還有自己的事。 新市場的建設在楊巡這個已經指揮過更大規模商場工程的熟手指揮下,工程進度迅速推進。有人說,幾乎是今天看見挖坑,明天看到柱子豎起來,後天幾乎可以等著看封頂。雖然這話挺誇張,可是連建築工程隊的人都不得不佩服楊巡的指揮,服服帖帖照著楊巡的指揮飛速推進。而那些原木器廠工人的抗議吵鬧,都被湮沒在現場的隆隆機器聲裡。 工程的錢居然難得地來得容易。他跟已經貸了幾千萬的銀行談判:繼續支持,還是收回貸款。如果現在想收回貸款,要錢沒有,抵押物要收就收,他沒話說,但肯定得給銀行造成爛帳。但是新市場造起來的好處卻是顯而易見的,很快就有規模效應,仗著現有的市場人氣,租金很快就會到賬,可以細水長流地歸還貸款。明眼人誰都不會算不出這筆賬,於是銀行只好硬著頭皮答應再貸一筆款給楊巡,專款專用,建造新市場,算是開源的意思。楊巡當然知道投桃報李,拿到貸款後,偷偷塞了主要負責人八千美元。 這個時候,寒冬已經過去,初春也已經過去,即便是水泥鋼筋的城市裡,都綻放出春天的氣息。轟轟烈烈的夏天正勢不可擋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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