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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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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有些哭笑不得,怎麼有人與他如此不同?令他簡直有渾身巧舌無用武之地的感覺。但他立刻又抓住重點,笑道:「那你跟我合作,拿我當朋友,是因為喜歡我?哈哈……」 「是啊,喜歡你,怎麼了?好奇怪嗎?至於笑成這樣嗎,嘴巴都塞得進拳頭了。」 楊巡毫不回避地道:「我太高興了,我很喜歡你,終於知道你也喜歡我。你不知道我多……」楊巡表白的話才到嘴邊,忽然發覺不對,兩個人的喜歡絕不是一回事。他低頭乾咳一聲,抬頭就轉了話題:「我們還是說正經事。申總這個人,我是佩服的,我佩服他的腦袋,佩服他的手腕,還佩服他的義氣。讓我佩服的人不多,申總算一個,宋廠長算一個,沒其他了。我特別能體會他創業時候吃的苦頭,他那些走南闖北打開市場的事情,我也遇到過,說起來都是一肚子辛酸。他企業穩定手頭有錢後,那些進一步發展的考慮,或者如何轉型的考慮,也是我的考慮,我們經常聚頭,我從他那裡收穫很多。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拿我當朋友,把他實在沒法開口的小算盤說給我聽。我很希望你幫我,幫他等於幫我。你慢慢考慮,不急,這事就算是運作起來,也需要一段時間,只希望你看我面上,幫幫我。」 梁思申看著楊巡的態度,心中疑惑。但是楊巡不等她再次說出拒絕,就開始滔滔不絕地向她介紹商定下來的操作辦法。原來申寶田的工廠不少產品出口,申寶田想用低報價轉移資產出境,然後用這個差價通過梁思申進來合資。只要當事人自己不透露,沒人會知道實情,環節之中只有申寶田最須操心,怕的就是境外的那個人拿了錢蒸發。那就是黑吃黑,申寶田一點辦法都沒有。因此申寶田要找的就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申寶田通過蕭然瞭解到梁思申的家庭背景,通過楊巡瞭解到梁思申在本地的投資以及為人,說什麼都認准了梁思申,要楊巡千萬幫忙。 楊巡口才好,又說申寶田的誠意和難處,梁思申都無法插嘴。便是連結帳時候楊巡都在說。一直到車上,楊巡不得不中斷一下,梁思申才有機會問一句:「你這張嘴是怎麼長的?說得我感覺要是不答應你,簡直罪大惡極似的。我現在的印象是,堂堂申大總經理太可憐了,簡直是水深火熱。我梁思申是唯一救星,可我見死不救。」 楊巡笑道:「那你救吧。」 梁思申卻道:「楊巡,你要是睡足了,這張嘴是不是更厲害?」 楊巡厚著臉皮道:「答應吧,互惠互利的事,為什麼不做?特別是對於你,在本市你投資數額越大,上面就越重視你,我們以後的銀行貸款只有更容易,得到的其他優惠也越多。」 梁思申想到辦公樓下包圍她的那些等錢的工人,她冷靜下來。但她不便太硬生生地拒絕,聽得出楊巡確實與申寶田關係不錯,不僅僅是利益關係。「楊巡,我……你說我傻也好,說我書生氣也好,可有些事我說什麼都不願做,這是我的原則。原因說出來,可能你會覺得我驕傲得不可一世,我建議你問問宋老師,我自己不便說。」 「你儘管說,我們是朋友,我也知道你的為人,不用擔心我誤解你。不如我先說我對你這個人的認識,你這人聰明,受的教育也高,見識更是沒話說。從做人方面看,你可能因為從小家境好,人很大方,對誰都一視同仁,對下層的尤其有同情心。你對我好,可能最先也是因為同情心。但是你畢竟還是沒吃過大苦頭,所以你有很多你說的原則,做事束手束腳,能上不能下。可是做我們這行的怎麼可以這樣呢?用申總的話來說,做我們這行,要廣交一切可以交的朋友,要尋找一切可以找到的機會。包括蕭然,他以前害得我坐牢,可我還是為了我們商場地塊要跟他交涉辦完所有手續。機會遍地都是,但你如果只能上不能下,不能彎腰去撿,你就找不到機會。 既然這樣,你說你又何必跟我合資,走進這一行?我們合作,不僅是資金合作,我們還要動用你的身份,來爭取政策優惠,我們動用我的,是我很強的活動能力,和吃苦肯幹精神。要不也不會湊巧是我們兩個來合作,合作都是有原因,原因是我們的合作能最大地提升我們的競爭力。可是你如果非要放棄你的優勢,削弱我們的競爭力,那就是傻透了。我知道你是高幹子弟,而且可能比蕭然後台更硬,可我知道你不願跟蕭然一樣橫行,所以我沒問你,也沒向宋廠長打聽你的後臺到底是誰。我不願為難你,我更討厭蕭然那種人,我這輩子不知道吃了高幹子弟多少苦頭。可是你通過自己努力創造的優勢,為什麼要放棄?你放棄,等於是合資公司放棄,你這不是增添我的工作難度嗎?再說我也不是沒原則的人,申總的事,他只是在正當管道行不通的情況下,變通拿到本該屬於他的一份,如果換作宋廠長也這麼做,那就不行了,宋廠長的工廠更靠的是國家的投資。你回去想想,你如果一定要拒絕,我也沒辦法,我一定尊重你的決定。但你答應我好好想想。」 梁思申又一次無言以對,被楊巡以及前面的宋運輝一說,她的一些堅持怎麼這麼傻呢。她只能看著楊巡再問:「你這一張嘴是怎麼長的?」 楊巡咧嘴一笑:「我對你才那麼多真話,對別人哪那麼多廢話。」 「對別人沒那麼多廢話,可能不能多一點同情?」 「有手有腳身體健康的懶漢,我為什麼要同情他們?」 「可他們中間有長期生病的,有五十來歲很難找工作的,他們以後的生活很成問題。」 楊巡完全可以把剛才說過的話重複一遍,可是看著小小車廂內,近距離對著他認真說話的梁思申,他感覺自己犯賤了,沒法再硬性拒絕。再說,他看到梁思申剛才沒反駁他要求她想想的話,人家那麼認真對待他的話,他是個男人,怎麼可以不認真對待她的。他索性乾脆地退步:「好,我聽你的,挑出因為生病或者殘疾生活苦難的,年齡大以後難就業的,先把這些解決掉。資金我來解決。」 梁思申聽了一愣,說聲「謝謝」之後,啟動汽車開向火車站,好一陣子沒說話。楊巡只好找梁思申可能感興趣的話題說話,同時又想提升自己在梁思申心目中的形象:「我看完馬歇爾的《經濟學原理》後,宋廠長又推薦我看企業成本核算方面的書,你還有沒有好的書推薦?宋廠長說,他看的很多書還是你推薦的。」 梁思申沒想到楊巡還看這些書:「我看過的書,不知道國內翻譯過來沒有。因為宋老師懂英語,推薦給他比較方便,你還是問宋老師比較直接。」 「國外一定有很多成熟經驗,看看你就知道。其實你經歷的面很窄,可是你懂得很多。我以前的經驗都是靠教訓得來,可總是靠教訓那也太傻,傷自己元氣,應該多吸收國外那些老牌資本主義國家人家經歷過的經驗教訓。」 「楊巡,每次來,都發現你言談舉止變化好大。宋老師說得沒錯,你是人精中的人精。」 楊巡笑嘻嘻地道:「我現在穿衣服很有規矩。」 梁思申聽了發笑,可她有些覺得,以楊巡現在的追趕速度,她再不加油,很快哪天就會被楊巡趕上。那可大大地不行。可是加油,又毫無疑問得像楊巡說的,要廣交一切可以交的朋友,要尋找一切可以找到的機會,那麼很難避免接二連三地與父母的關係網交叉,即使她想不特權都回避不了。怎麼辦?看來還是Mr.宋的話,既然已經站在這個高度,只有順勢而為了,以積極的態度應對。 楊巡卻在說笑的同時,心知雖然他在買斷工齡費用問題上有所妥協,可梁思申未必領情,因為他前面是以經費不足和銀行貸款困難加以拒絕,後來卻是答應由他自己解決買斷工齡費用。這其中的矛盾,明眼人一望即知。梁思申那是修養好,才沒當面指出他前言後語的矛盾。可是楊巡心裡也有那麼一點點的冤,他無非是體貼梁思申才一再不合常理地妥協,妥協後又大包大攬,造成言語間明顯的矛盾。楊巡知道這個矛盾可大可小,可要是不抓緊機會彌補,弄不好造成兩人之間的不信任。再加上他擔心梁思申這麼個著裝明顯不是本土的瘦弱女孩子晚上一個人走出火車站實在危險,他於是不容分說非要跟著梁思申上火車。 梁思申並不想楊巡同行。楊巡是個事業上的好手,可不是個生活上的情趣人,梁思申與他的共同語言僅限於工作。而又看得出楊巡兩天兩夜沒睡很是疲勞,要楊巡陪她回上海說不過去。再有,她被楊巡一頓飯時間的滔滔不絕弄得腦子缺氧,需要清靜。可是楊巡的兩隻腳生在他自己身上,梁思申無法推推搡搡地拒絕,只得認可楊巡陪同。 而楊巡的陪同絕不是擺個花架子,除了拎包指路之外,楊巡有辦法靈活地搭上一位乘警,消失片刻,然後又笑嘻嘻現身領梁思申來到舒適乾淨的臥鋪車廂。梁思申好奇地問楊巡做了什麼手腳,楊巡但笑不語,一直回避不肯透露。 小小的四人包廂很擁擠,床上已經躺了兩個男子,梁思申跟著楊巡進去,一抬頭,便看到楊巡伸展身子放行李時候露出腰間的一圈皮帶。眼看著楊巡跳下時候肯定要與她臉對臉,梁思申不得不後退一步,走出小門,覺得這氛圍異常曖昧。等楊巡下來,她便藉口洗臉收拾,拿著一隻拎包走開了。楊巡只聽楊邐說過,洋人這隱私那隱私,好多事情你就是看見也要當作沒看見,於是楊巡就沒跟去,等了會兒沒見梁思申回來,以為女孩子洗臉程式複雜,也不在意,躺在床上耐心地等。可頭才沾到枕頭,困意便排山倒海地襲來,他鞋子都沒脫就睡了。 梁思申逛了一圈才回來,見楊巡和衣而睡,沒打攪他,獨個兒爬到上鋪躺著想事兒。她記性好,獨個兒靜靜一想,當時被楊巡攪得腦子發暈以為是對的地方現在回味著覺得不對勁。楊巡一邊兒口口聲聲說申寶田可憐、困難,一邊兒又對真正可憐困難的人拖延發放買斷工齡費,明顯的雙重標準。但再一想,那標準是她梁思申的標準,楊巡心中可能不這麼想,楊巡心中的標準始終如一得很,始終貫穿著一條明顯的利益主線。楊巡的思想被他經歷的弱肉強食的原始競爭刻下深深烙印。 對於楊巡最後答應先付清困難人員的買斷工齡費,可見他能從銀行籌到資金,梁思申心裡想著,何必呢,在這種小錢方面克克扣扣。對於她和楊巡而言,這些錢不是大事,但是對於那些失去工作的工人而言,這些錢意味著很多,梁思申不明白克扣這種錢有什麼意思。可那是楊巡的思路,他們那種人的思路裡,似乎可以為了集體的管理方便,而令一部分人承受些許不至於死的不便,甚至苦難。詭異的是,政府顯然也允許這種思路,因此才有政策條款支持這種思路,令楊巡延期付款做得理直氣壯。梁思申不明白,憑什麼可以如此理直氣壯地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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