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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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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得出,自從他借到錢,他與銀行相關人員的關係,從原來的他單方面求人,變為大家是朋友,不再是他一個勁地去電話聯絡銀行人員,銀行也是常與他電話聯絡,詢問工程進度。楊巡考慮,可能是銀行怕他還不出錢。楊巡當然不會因此做魚已上鉤狀,他繼續與銀行相關人員搞好關係,並且憑著手中已經拿到一千萬,而加深交情。 這時,他不得不一改過去求人辦事自貶身份的作風,而今作為企業總經理,指揮的又是一個顯山露水的大專案,他需要擺出樣子讓別人信任。但是這樣的角色轉變有些艱難,他不是個好演員,他以前都是本色表演,現在讓他轉型,他雖然衣著方面可以做到,因為可以以新聞聯播為範本,可是言談舉止實在難以一步到位,甚至還有邯鄲學步的傾向。沒辦法,他從走街串巷的小生意做起,瞧著別人臉色說話慣了,到而今說著說著又忍不住想取悅人,讓場面盡歡,不知不覺就把自己的地位踩了下去。他很懊惱,可也沒辦法改變自己的習慣,只能時時提醒自己,不能再低三下四。 也正是因為長年練就的圓滑,遇到有些不方便當面拒絕的問題,楊巡就抬出合作老闆不同意這麼一句。沒想到,別人還真吃這一套,開放那麼幾年下來,大家多少有些知道對方老闆的有些想法與我們的很不一樣,千奇百怪得很,真沒什麼道理可講。因此都能理解合作老闆的拒絕,有些還反而替楊巡惋惜,吃這口飯不容易。 梁思申絕沒想到,自己的形象竟被楊巡塑造得如此偉岸高大,如此一言九鼎。她因工作如今時常穿梭兩國,趁出差上海,工作不緊,乘火車過來一趟看看合資公司進度的時候,根本就沒考慮穿著要與偉岸高大配套,她只是簡簡單單的一條牛仔,上面是寬寬大大的鹹菜綠帶帽線衫,一切只為乘車方便。她知道最近楊巡很忙,沒讓楊巡來接,反正她現在對這個城市熟悉得很,自己去賓館就是。即便是沒計程車,走過去也不遠。 可沒想到,火車進站的時候,她看到燈光稀疏的空曠月臺上矗著楊巡。楊巡既然來接,她當然高興。 卻不料楊巡在軟席車廂沒看到梁思申,以為她臨時改主意了。楊巡等梁思申,自然與等其他夥伴不同,那是揣著一顆鹿撞的火熱的心,因此沒看到梁思申從軟臥車廂出來,他疲累了一天的身體終於垮下,怏怏而回。卻不料才走幾步,就被人從身後拍了一下,回頭,可不就是梁思申。他頓時大笑起來,情不自禁一把抓住梁思申雙臂,才想到不妥,急忙放手,搶過梁思申的行李。原來梁思申只買到無座票,上車後只得在餐車點幾個菜慢吞吞地吃,才勉強坐了一程。 楊巡笑嘻嘻道:「又不亮護照?活該吃苦。我把你送到賓館,你先歇著,我還得去工地盯著。」 「哦,連夜施工?這麼抓緊?我也去看看。」 「今天特殊,按照施工要求,今天混凝土澆築不能中斷,這是一個很關鍵的環節。我得現場盯著,不讓他們耍滑頭。昨晚已經盯了一晚,今天再一夜下來應該差不多。現在還好,等到了下半夜,不看緊的話,他們水泥配比都會亂來。聽得懂嗎?」 梁思申驚道:「懂一半。那你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不,可能是兩天一夜沒睡?來來來,箱子還給我,車鑰匙也給我,我給你當車夫。」 楊巡聽著舒服,頓覺一身勞累值得。他沒把箱子交給梁思申,但把車鑰匙交出。他可真想挽住梁思申的胳膊,可是有些不敢莽撞。他忽然有意試探地道:「這兩天有人給我做媒,還是個什麼長的女兒,看照片長得不錯。你要不要跟我去相親?」 梁思申不以為然:「我去幹什麼,做參照物去?不怕人家女孩子自卑死?」 楊巡沒想到等來這個答案,只得笑道:「你可真是厚臉皮。可看到你以後,我看別的女孩子再也沒法動心。你說怎麼辦吧。」 梁思申笑道:「騙誰呢,你臉皮才真是城牆拐角,這麼大一個塊兒,還想我對你負責到底呢,臭不要臉。」 楊巡真是啼笑皆非,訕訕笑道:「臭不要臉就臭不要臉,誰讓我喜歡你呢。可你也稍微說點客氣話,我都為了我們的公司兩天一夜沒睡了。」 梁思申幫著楊巡把行李箱放車後,卻笑嘻嘻道:「你二弟還扣在我手裡做人質呢,你還敢那麼多要求。給,你二弟照片。他一切都好,要我傳話讓你放心。」 楊巡坐在梁思申旁邊,但沒急著就昏暗路燈看照片,還是追著問他的主題:「你現在三天兩頭跑中國,會不會哪天就在中國設個辦事處長駐了?會在北京還是上海?」 梁思申開車上路,一邊不忘回答:「我享受美國的生活,並不想回中國,這兒的生活很不方便。現在年輕,我樂意兩地飛行,以後就難說了。楊巡,謝謝你對我好,但從理智上說,你如果不純粹是說笑,你的想法並不現實。」 楊巡當真沒有想到梁思申說得那麼乾脆,不由愣愣看住梁思申,看著這張皎潔的臉在昏暗中猶如白玉一般,潤,卻是冷,好半天才道:「我是認真的,不過你別有壓力,當我單相思就是。就算是你偶爾回國找個玩伴兒,我看你也看不上我,而找以前見過的李先生。我又不是傻瓜,哪會連這點都看不清楚。」 梁思申沒想到楊巡這麼說,便閉嘴不再回答。到了賓館,她自己下車出去登記,楊巡等在車上。等她稍微收拾一下自己出來,透過打開的車窗,卻見楊巡已經放下車椅熟睡。梁思申沒有打擾,去工地的路她熟,就讓楊巡睡上一會兒。想到剛才的對話,她有些無奈。她並不想與合作人有感情牽扯,可是她在美國並不是那麼吃香,沒想到回國卻是到處受寵,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搞得她挺無措。尤其是宋運輝那兒,她都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宋老師。反而與楊巡打鬧慣了,楊巡又是個特別有彈性的人,她在楊巡面前倒是無所謂。 一直等確定到了工地,梁思申才搖上車窗,拿鑰匙戳戳楊巡。楊巡一骨碌彈起,立即開門下去,腳沒踩穩,梁思申見他挫了一下。梁思申跟著下來,忍不住一把抓住腳下有些踉蹌的楊巡,藉口道:「你走慢點,我不熟,怕跟不上。」 楊巡以為還真是這樣,反而伸手來扶住梁思申,果然走得慢如蝸牛。梁思申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讓他扶著,待到見他活動會兒又靈活開來,才將手臂抽走。只見楊巡站到高處,暗夜中兩隻眼睛閃閃發光,四處巡看。見到不對的,就對著擴音喇叭吆喝一嗓子,要是施工方不改進,楊巡就開罵。梁思申只能看,雖然看著也不懂,但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罵人也並非一無是處,楊巡在這樣的場合破口大駡很理所應當。一切順利的時候,楊巡就指點給梁思申看,這個方位以後是柱子,那個方位以後是臺階,腳下這一大片是被梁思申硬性要求留出來的開闊停車場。梁思申聽著迷迷糊糊,不便干擾楊巡的工作,給他增添麻煩,就開走車子回去睡覺。 但梁思申的出現卻令施工方好生奇怪,都沒想到,原來傳說中嚴苛的外國老闆是這麼一個年輕女孩。 梁思申相信,楊巡的忙碌,甚至拼命,肯定不是做樣子給她看,從楊巡話裡話外輕描淡寫的態度來看,楊巡將為合資公司拼命視作理所當然。就算是楊巡為他自己所占的股份努力吧,作為合資公司的另一個大股東,梁思申深感內疚,相比楊巡,她做得太少,因此從分配上來說,楊巡很吃虧。 梁思申的職業就是投資,她深知以資為本的經濟社會主流思維,因此也非常認可報酬與酬金之間的合理掛鉤。可如今對於楊巡的超值無償付出,梁思申一籌莫展,怎麼合理確定楊巡的工作價值,怎麼與楊巡商談確定楊巡作為經理人的那一塊工資?她希望合作雙方是公平合作,她不願占另一方的便宜,自然也不願看另一方吃虧,她不願欠楊巡很大一筆人情債。 梁思申第二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關切地詢問楊巡有沒有休息,早飯吃了沒有,其次才問工程進展。聽得出楊巡電話裡的聲音很是沙啞,又是一夜沒睡,而且還是高強度的管理工作,鐵打的嗓門都給噴砂了。從電話裡得知,水泥澆築剛剛結束,現場稍作清理,大家都回去睡覺。於是兩人約定辦公室見面。 周日的辦公大樓安靜得幾乎不見人影。梁思申被門口的門衛盤問再三,才得放行。但兩個門衛還是一臉懷疑,不相信這個穿著簡單的年輕女孩子會是楊巡那家合資公司的董事長。一個人盡心盡責地跟著上了電梯,盯著梁思申神色自如地走進門洞大開的辦公室門,這才盡心盡責地離開。 梁思申走進辦公室,拐過密密麻麻的辦公桌,打地道戰似的找到小小總經理辦公室,卻見裡面一片靜謐,看不到楊巡的人。梁思申疑惑,楊巡開著門會去哪兒?可能去廁所了吧。梁思申見到桌上顯然是一摞帳本,就走過去看。走近辦公桌,卻看到一隻手孤零零地矗在桌子後面。梁思申嚇得一聲尖叫,奪門而出,站到走廊上大喘氣。腦子裡放電影似的浮現無數兇殺恐怖鏡頭,鏡頭中都有一隻蒼白滴血的手。 梁思申左顧右盼,不見有人出現。忽然想到這會不會是楊巡的手,難道是楊巡……她不敢亂想,深吸一口氣,壯起膽子再探。這回小心留意,果然見辦公桌下麵露出兩隻鞋。再進,還是那只手高高舉著,這回看清這手臂是擱在椅子邊上,順藤摸瓜看下去,果然桌底下團著一個人。看衣服,可不正是楊巡,只是楊巡的臉鑽在椅子下面,看不清楚。 梁思申不敢碰那條手臂,戰戰兢兢地移開椅子。隨著椅子的移開,只見椅子下面果然露出楊巡的一張臉。大概是障礙移去,這張臉上的嘴美美咂巴一下,舒展身體換了個舒服的睡姿。梁思申目瞪口呆,可扶著椅背只會兩腿哆嗦。直等驚魂甫定,看著差點嚇死她的楊巡,梁思申伸出美腿比畫了幾下踢下去的姿勢,不過終是沒踢出去。可憐的,累得滑到椅子底下都能睡著,可見有多困。 梁思申沒打擾楊巡,從沙發拉來一條毛毯給楊巡裹上,她自己坐一邊兒仔細查看帳目上的支出單據。順手把數位分門別類記錄到兩張紙上,以一目了然。一邊記錄一邊心驚,工程才剛開始,地面建築都還沒豎起來,這花錢就跟流水一樣,嘩嘩地往外流。再看銀行利息,竟是如此之高,高得簡直不可思議。難為楊巡拿著手頭的幾塊錢艱難調度。再看目前的資金狀況,楊巡沒跟她叫苦,她也看不懂國內的賬,但是她會自己加加減減得出大致資料。 楊巡的大哥大沒關,雖然是星期天,可偶爾也有鈴聲響起。梁思申怕鈴聲吵到楊巡,又怕關了電話萬一有要緊事聯繫不上,就只好替楊巡做秘書,來一個電話記錄一個。偏偏來電的好多人普通話不好,梁思申又是個普通話不標準就聽不利索的,好生折騰。 臨近中午,電話更多。但一個電話她接起「你好」了一聲,那邊卻是頓了一下,才疑惑地問:「梁思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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