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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


  他就尊重著陶醫生,就像陶醫生也尊重他一樣,他們不遠不近地維持著君子之交。

  令宋運輝頭痛的是送別小拉父親的聚餐。他離婚導致的生活作風之議全賴小拉父親「漠視」著,才沒人當面異議。若是繼位的是個道德標兵,看他不順眼又會如何?他雖然自恃一身本事,可有時也無奈世事不由人,什麼都看眼緣。

  小拉父親年紀一到,光榮退休,眾好友紛紛設宴相送。論理,以宋運輝的級別是排不上號的,可因為有小拉,因為小拉還想繼續後父親時代,他才有機會與系統內大佬同桌聚餐。閔廠長作為一方大員,卻是理所當然位於受邀之列。閔宋兩人出發前便已通話,約定上海機場見面,一起赴京。

  閔廠長帶著幾個隨員早到,見宋運輝只單身出現,奇道:「你還真是一個人去?」

  宋運輝笑道:「知道你帶著人,我還帶什麼。」

  閔也笑道:「你這是明目張膽地、令人髮指地侵佔我們金州的資源,現在都壞到不跟我打招呼,直接電話動用我的人手。」閔一邊說著,一邊將宋運輝的機票交給他:「你說說,你這是第幾次動用我們金州駐上海辦給你辦事?」

  「哪來那麼小氣,我這不是怕三天兩頭一個電話煩死你嗎?」宋運輝看看票價,將錢數出來交給閔的秘書,順便把身份證和機票也遞過去,讓一起去辦登機。不過他當然不能明目張膽、理所當然地使喚金州的人,還得與秘書寒暄幾句,完了才跟正主兒閔道:「前幾天電話裡一直沒說,這事兒得見面才能道謝……」

  「謝什麼。」閔一口打斷,「雞毛蒜皮的小事,給老程女兒安排個好工作還不容易。聽說上面準備給你東海升級?」

  宋運輝一笑:「我也正問他們怎麼打發我。把我高配,還是調個高級別領導來管東海?可是給我升級的話,太飛躍了吧。」

  閔不由笑道:「趕緊去改了身份證,改老幾歲,省得總資歷不夠。我還聽說,新來的頭準備單獨見你。有這事?」

  宋運輝沖左右看看,閔連忙揮手讓手下離開三米,宋運輝才輕聲道:「有這事,主題也交給我了,說是談產品升級的事。還有一件事,我已經拒絕,你肯定不可能聽說:上面想讓我回金州。」

  閔頓時愣住,盯了宋運輝好半天,才輕道:「你前天一定要跟我同行就是想跟我說這件事?」

  「是,提醒你早做準備。電話裡不便說。確切原因不明,有風傳是上面有人非議金州這幾年沒有上大項目。也有風傳是我生活作風有問題,上面不讓我獨立主持東海工作,回金州給你打下手。」

  閔一張臉煞白,細細的汗珠頃刻鑽出額頭毛孔。他不由握住宋運輝的手,急切地問:「你看還有沒有其他原因?這事太突然。」

  宋運輝搖頭:「不知,我還想問你金州內部有什麼變故。叫我回去這事我估計是不知道誰想叫我回去當槍使。我的低級別都已經影響到東海升級,回去肯定做副手。所以我估計有兩個可能,一個是有人看中我在東海的位置,想等我結束二期,爭取來三期投資之後取而代之,做便宜老大,當然,那是非得把我先遠遠調開才行。另一個可能是有人想安排你我鷸蚌相爭吧,目標對準的是你。也可能一箭雙雕,我們兩個是捆一起的螞蚱。」

  閔握住宋運輝的那雙手不知不覺地用上了大力氣,他悶頭想了好一會兒,才道:「肯定與你無關,不然不會預先讓你知道,你別扯上自己讓我寬心。是有人想搞我。搞我的人很清楚,我的軟肋在哪裡。唉,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前陣子果然托大了。」

  宋運輝很有感慨:「我們守望相助。走,進去登機。」

  閔心事重重地跟著宋運輝進去安檢,但一到飛機上坐下了,又急著跟宋運輝道:「小宋,把你準備跟新領導談話的大綱給我看看。」

  宋運輝不由一笑:「我哪有大綱,又不是做報告。我是臨時抱佛腳,所以晚上還約了一個外商代表瞭解動向。老閔,我有個提議,別忘記發揮發揮水書記的餘熱。水書記又不可能再影響你,好好待他,既顯得你厚道,又讓水書記幫你理清內部,你可以脫身內耗,他也可以老有所為,雙方得益的好事。而你這回去北京,多留幾天吧。」

  閔聽了沒有反對,點點頭,但也沒明確表示肯定。宋運輝知道閔心裡矛盾,水書記離任前擺了閔一道,閔不可能不記恨,要他重用水書記,那真是為難閔。可不與水書記言和,將水書記收為自己人,水書記卻可以讓閔猶如陷入水草堆裡的泳者,任其陷於內耗,直到被上司訓斥。這就是金州,誰都可以是障礙。因此宋運輝引以為鑒,在東海重用技術型人才,寧可忍受碼頭老趙那樣的人時時放刁,也不願放太多官僚生事。寧可忍受一個蘿蔔一個坑,人手常常捉襟見肘,連自己出差都沒陪同,也不願放任何人無所事事,因無事生妖。

  但是宋運輝又看著身邊沉思的閔,在心中懷疑,就算是他好意提醒了閔,可這回閔進京活動又能獲得多少效果。閔這個不上不下的工農兵大學生,雖然生產管理上有一套,可是基礎知識的薄弱擺在那裡,閔又沒水書記的開闊胸懷,在而今這百舸爭流的年代,管理者如果沒有前瞻的思維,不說別的,金州自他宋運輝走後,已經多年沒有拿得出手的技改了。也不全是內耗的事兒,說內耗,那是他給閔找理由。再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閔的老靠山剛退休。

  雖說以前他和閔有過不愉快,可就事論事,誰坐到他和閔的位置上都會起衝突,是工作造就,與人品無關。事後閔也守信,把他挪到東海,無論是否被迫,總是幫他一個大忙。現在兩人又相處融洽,宋運輝說實話,不願金州換了主子。可是除了出個讓水書記發揮餘熱的主意,他也幫不了多的,比起閔,他在上面的關係還嫩著呢。誰知道,或許這回閔不是因為自身管理方面的原因,而是因為不知得罪了哪個上司呢。

  宋運輝更擔心他的仕途。他現在起碼在私德方面有些「臭名昭著」,又是拋棄髮妻,又是與外商勾搭,如果新領導聽到這些,難免心裡落下不良的第一印象。可是他既然無法忍受那樣的婚姻,就得承擔因此而起的後果。這時候身邊的閔重重呼了一口氣,宋運輝也忍不住深呼一口。東海隨著三期上馬,規模進一步擴大,企業行政級別提高勢在必行,上級到底是青睞到破格提拔他,還是會適配一個行政級別符合的人來當他頂頭上司,更或是調離他出東海?小拉爸退了,他明天面見新領導,等同面試。面試結果,天曉得。他現在的處境,沒比閔安逸。可與閔不同的是,他有過硬的技術,東海現在缺了他還真轉不起來,這就是他的仗恃。而閔就不一樣了。

  宋運輝想到,他是勞心勞力的命,什麼時候他都必須加倍努力,才能確保江山穩固。再看閔,曾幾何時,閔也是那個時代的一面旗幟,才可能年紀輕輕便受重用。可時過境遷,閔現在卻成了落後者。宋運輝想到而今新分配大學生開闊的眼界、全新的科技知識以及咄咄逼人的氣勢,他每每心生不進則退之感。他從新進大學生那兒看到,他需要學習的有很多,比如電腦技術及應用,比如自動化控制,比如國際金融,比如最新環保知識,等等,他即使只做到粗淺瞭解,都有些力不從心。他現在都感覺他仗恃的過硬技術都有些岌岌可危。難道他需要轉向,學習水書記,做一個嚴格意義上的政客?

  他無法以平常心對待即將到來的面試。

  下了飛機,是虞山卿接了他。虞山卿也認識閔,不過只寒暄了一下,沒什麼熱度。宋運輝心裡敏感了一下,告別閔他們上車後,就問虞山卿:「你這生意人,怎麼不趁機與閔廠長拉拉關係。」

  虞山卿笑道:「看死他。喂,宋大廠長,您老真會粉飾形象啊,玩起輕車簡從的招數來了,想給新領導好印象吧。」

  宋運輝笑道:「什麼事經你嘴巴一說,怎麼都變味了呢。我這回來沒別的事,送舊迎新,完了拍屁股就走,帶那麼多人幹嗎,讓他們無所事事看我給新官上任的火燒一把啊。小拉呢?你晚上一起去歡送宴會嗎?」

  虞山卿微笑:「別跟我提歡送宴會,我哪有份,我是邊緣活躍分子。你們各路諸侯這回來了不少,你知道我們怎麼說你們?上京趕考!呵呵。來個系統外的新領導,是有些人的機會,更是有些人的噩夢,不過對於你宋大廠長而言,絕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宋運輝聽著覺得與自己平時電話裡打聽來的差不多,有些放心。「你好啊,做生意就做生意,竟敢管起國家大事人事調度來,你說閔廠長會怎麼樣?」

  「他還能咋樣,過時了。他留用不留用,對我都沒什麼區別。唯有你,Dear宋,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赤裸裸吧?」

  兩人俱是大笑,宋運輝笑罷才道:「虞山卿,你比過去在金州可愛多了。說說你們怎麼分析我。」

  虞山卿笑道:「還能怎麼分析,你自己還會不知道?你這樣子一號人,缺了你暫時不行,你又不是誰的派系誰的親信,誰來都不會對你反感。如果是新官上任想燒把火,正好得重用你。我看啊,你還是一個電話讓你幾個手下收拾資料趕緊來,趁熱打鐵申請三期趕緊批准。」

  宋運輝微微一笑:「不急,趕考後再說。」

  虞山卿故作驚訝,道:「你該不會想著趕考後立刻回去修整方案,成倍擴大申請規模吧。」

  宋運輝笑道:「你就大膽設想吧。成日只知道盯住生意,多了還不夠多,大了還不夠大,你到底有沒有底?」

  虞山卿笑嘻嘻道:「哪裡有底。哎,先別去賓館,我帶你打高爾夫去。」

  「小拉還等著我。」

  「哎喲對了,差點忘了這茬。提醒你一下,小拉最近心情不好,你自己悠著點。我勸他今時不比往昔,別鬧脾氣壞了老交情,可他不採納,反而說我勢利眼。等下送你到賓館我就不進去了,省得他見了我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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