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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八


  雷東寶道:「你他媽的小兔崽子,我當然知道你不敢跟我玩心眼。你要玩心眼也犯不著今天這個時候,以後多的是給我下套的機會。走,去你家,你什麼太太,拗口不,老婆就老婆。」

  正明這才稍喘一口氣,但也是因為拔得頭籌,到底是壯了一點聲色。他如今與村裡對著幹,總是擔心雷東寶回來拿他祭刀子。

  但才走進正明家,雷東寶在簇新的黑皮沙發上坐下,就一點不客氣地道:「正明,把你的第二套賬拿出來。」

  正明一驚,看著雷東寶猶豫地道:「書記……哪來第二套賬。」

  雷東寶指著正明道:「少給我裝糊塗,你那些糊塗裝給士根看還行,給我看你還嫌嫩。你這個月排的輪班我已經清楚,別人看不出你產量,我能看不出?你別在我面前裝神弄鬼。今天來你家吃飯,我們兩個人說,是給你面子,讓你以後還有臉坐那位置,你要拎不清,你看看我的下場,明天就是你的。」

  雷東寶一點都不客氣,也一點都不顧忌自己眼下的敏感身份,他以最理所當然的態度,大拳毫不猶豫地砸向正明,打得正明措手不及。正明一時傻了,捧著剛泡的茶跟泥塑木雕似的站在原處,動彈不得,不知道該承認,還是否認。但心裡卻是非常清楚,雷東寶一句話就抓住了事情本質。也難怪,當初那排班、那工作量、那考核,都是在雷東寶支持下制定,並在其壓制下執行,雷東寶不知道其中關節,還有誰知道?但是,那第二套賬要是交出,等於透底交出登峰的管理權。如果說,雷東寶把整個小雷家看作是他雷東寶的,那麼這一年下來,正明也是早把登峰和銅廠都看成是他自己的。一年含辛茹苦地撐下來,現在要他交權,他怎麼捨得。

  雷東寶不催,坐沙發上盯著正明,等正明說話。

  正明的妻子嚇得都不敢出來,窩在廚房輕手輕腳。而正明一直等著雷東寶開口,雷東寶卻是硬不開口,舒舒服服坐沙發上盯著他。正明終於承受不住,道:「書記,你這話是哪兒說的……」

  「拿出來,少廢話。」

  「可是書記,你也最清楚,登峰好不容易給救活,還是東海廠拿一筆預付款給救活的。書記,登峰是你下最大心血扶植起來的,你忍心看著它又倒下嗎?銅廠才開始走上正軌,我正等著它出效益,要是你把錢拿去全分給那些年紀大的,我還拿什麼運轉廠子?……」

  「小子,我跟你說什麼了,你跟我廢話一籮筐的?老實點,拿出來,我要看正確的。」

  正明一聽,咂摸出另一種味道,無奈磨磨蹭蹭地上樓去,搬出一袋子的賬,交給雷東寶。雷東寶掖了第二本賬,暫時沒看,依言接受正明的款待。而正明此時已經明白,來者不善,他開始惴惴不安,擔心自己地位失去。他手中的地位,士根難以剝奪,下面人難以反水,只有目前有鎮政府支持的雷東寶可以輕而易舉地拿走。就跟過去雷東寶沒出事前一模一樣。雷東寶能給他,也能剝奪他。

  「書記,你……你準備……」正明想到書記出事時候,他沒跟紅偉忠富一起反水,這回書記出獄他又臨時變卦沒去迎接,這些往事,放誰身上都記仇,雷東寶剛才雖然說沒關係,可真沒關係嗎?

  雷東寶道:「你原來怎麼幹,現在還怎麼幹,一切行動聽指揮。」

  正明心中萬般不願,嘗試了大權獨攬之後,誰能捨得交出。但看雷東寶的眼神,現在只說明一個意思:屈服!不屈服滾蛋!正明的心在屈服與不屈服之間徘徊,皺著眉頭一時無法表態。

  而雷東寶又緊追一句:「想好沒有?」

  正明終於壯起膽子問:「書記,你能不能把未來計畫跟我說說。比如會不會把錢抽走,比如會不會壓縮登峰,支援其他幾個……比如現在幾乎等於關閉的養豬場?如果你這麼做,我反對。」

  雷東寶環眼一瞪:「你憑什麼問我?我只要你回答,答不答應我的話。」

  正明暗暗吞一口唾沫,在雷東寶的逼視下終於喃喃地道:「我……我當然全聽書記的。」

  「對嘛。」雷東寶舉起酒杯,要正明幹上一杯,這才甘休。但這頓飯他才吃了一半,就推杯離開,撇下滿臉鬱悶的正明夫妻倆,走進忠富家。

  忠富對於雷東寶的突然出現,有些意外:「書記,你不是在正明家吃飯嗎?這麼快?」

  雷東寶笑道:「吃一半想到你了,趕緊過來……」

  忠富笑道:「書記,在我們家接著吃下半部分。不過你別勸我回小雷家,我那邊已經盤活,離不開了。那邊賺的都是自己的,賺得多,不想回來。」

  雷東寶沒想到忠富一口堵死他,愣了會兒才道:「我親自請你出山,你也不肯?」

  「書記,我做人一向一根筋,什麼錢多做什麼,而我自己掙的錢,誰也別想拿走。以前給村裡掙了不少,也夠我報答村裡對我的培養。書記,我不是針對你,但我真不肯回來了,請你千萬諒解。」

  雷東寶眼巴巴地看著忠富,好一會兒才道:「好吧,你做你自己的去,我支持你。有機會你也支持小雷家。這裡是你的老家,外面有誰對不起你,你回來招呼一聲。唉……你還是不肯回。」

  忠富聽了這話反而愣住,平常鬥志昂揚的雷東寶會說出你敢不回老子開除你村籍開除你五服之內親戚村籍之類的話,他本來等著今天回應,沒想到雷東寶說得這麼溫情。忠富反而軟了倔強的頭頸,舉起杯子道:「書記,對不起,我開小差走了,沒能堅持跟著你幹,這杯酒,我自己罰了,但只要你需要技術指導,一句話,要啥有啥。」

  雷東寶沒讓忠富獨喝,陪著一起幹了。他吃菜喝酒,想了好一會兒,才又道:「本來想要你回來重新啟動養豬場,相信你只要一點點啟動資金就能很快擴大。我們的底子還在。可你既然不來,交給別人的話,這啟動資金就不是小數目了,我暫時拿不出來,豬場還是停著吧。忠富,這一行你熟,你幫我找找,有誰家要承包養豬場養殖場的,我們把它們承包出去,你也可以回來承包嘛。」

  忠富依然不能適應雷東寶對他這麼客氣,他忙笑著道:「書記,我會盡力。你去年叫士根分塊將豬場承包出去,這本來是好主意,可士根沒膽魄,做不出大事,你說多少價格,他一點不敢改動,怕人說他自己撈足好處把豬場低價包給別人。書記,只要你肯靈活價格,能高能低,我會找人來承包。」

  雷東寶道:「有數,這事以後我自己管。你跟人去說,多承包,就批發價,便宜。這是沒辦法的事。再有,承包一年,是一年的價;承包兩年一次性付清,我給他們打八五折;承包三年一次性付清,我打七五折給他們。我們優先便宜那些承包三年的。這年頭,我才聽說銀行利息又漲了,又來保值儲蓄,我打七五折也沒什麼太吃虧。」

  忠富歎道:「人跟人不一樣,書記,你早這麼跟士根說,現在豬場肯定興旺。現成的有幾個朋友想包豬場,我跟他們說說,包括冷庫、沼氣池都可以包給人。但書記,我有個私人問題,你是不是等錢用?正明那兒不是有些錢嗎?」

  雷東寶點頭:「我等錢用,你儘管給我找承包人。正明的錢都在這本小帳上,我還沒看數字,但這一年他日子不好過,錢不會多到哪兒去。看今年這勢頭,物價又是那樣漲,都跟一九八七年一九八八年似的,照以前的經驗,不趕緊著搶筆錢好好大做一番,哪兒還找這麼好的時機去。這物價漲了又不會回落,所以這個時機借到錢是關鍵。承包費拿來我都投到電纜設備上去,再上一套生產線,爭取把我們自己做出來的銅都自己消化掉。所以一定要快,快點抓錢。」

  忠富聽得瞪著眼睛看著雷東寶發傻,沒想到雷東寶一回來,果然是又有轟轟烈烈的計畫。以前,他多少有些不服雷東寶,對雷東寶的所作所為有時多有腹誹,總覺得時勢造就了雷東寶。雖然雷東寶也確實為小雷家做了不少事,也對他忠富有栽培提攜之恩。但後來雷東寶盤踞在大位上,就有些占山為王的意思了。他不願回來,是當初就料到雷東寶肯定回小雷家,回來又是繼續那種土匪政策,他實在不願面對,又不想與雷東寶翻臉,既然已經出走,那就出走到底。現在聽雷東寶如此這般一說,才明白,原來以前雷東寶也不單純是運氣好,雷東寶是有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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