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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二


  飯後她問了香港同事才知,蕭然這一單,他們只是做個諮詢,市第一機床廠是家相當規模的機械企業。而這蕭然的身份,正是市一機代表。梁思申對於蕭然的這個身份心有懷疑,她接觸做工廠的人都沒那樣子,但也難說,公子哥兒的能量很彈性,但她無暇關注此事,她的日程表安排得密不透風,飯後就是與相關官員的會見。這是吉恩幹的好事,吉恩實在吃不消中午這個紐約半夜的時間出來見人,所有活動都安排到早上或者晚上。好在現在中方官員真配合。

  不久,宋運輝就來了,與吉恩就某些事宜交流了一天。說實話,梁思申並不擔心宋運輝的能力,但擔心宋運輝能不能適應這樣的談判,一直像個內奸似的提心吊膽著。後來一直見宋運輝應對自如,尤其是與吉恩談到細節時,各色數位信手拈來,不需翻看資料,在場誰都佩服,這才發覺自己多慮。而且她看到宋運輝手下也是一口流利英語,強將手下無弱兵的樣子,她很為宋老師自豪,因此她也小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可不敢讓宋老師批評了。有些語言上的歧義,她就主動友好地提出糾正,使會談交流順利。

  回頭,吉恩私下對梁思申說,他沒想到號稱陳舊老邁的中國國企有這樣精幹的領導班子,這樣的領導班子,令人對他們的管理,對他們的未來放心。

  但吉恩與梁思申都沒想到,在與有關部門對話的時候,會遭遇當場爭議。有一位領導當場質問宋運輝,這樣的合資,既不能帶來先進技術,又不能帶來先進管理,純粹是一種資本運作。等到合資公司上市,外方卻可以通過股市攫取成倍利益退場。這樣的合資究竟能為東海廠帶來什麼?究竟真正便宜的是誰?那位領導說,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原則性問題。

  梁思申覺得這種問題小題大做,還原則性呢!資本運作本是很正常的事,資本運作得好,獲取相應效益也是很正常,何必將運作資本說得就跟空手套白狼似的呢?對工廠運作,他們自然沒法插手,但是對於上市融資,他們可得做大量工作,他們並沒閑著。再說,上市,是雙贏的事,東海廠因此可以擴大融資管道,不需再向國家伸手要錢,何樂而不為?

  梁思申見到宋運輝解釋了,但後來宋運輝一方的聲音越來越小,不久,宋運輝站出來說抱歉,說暫時中斷會議,他們需要內部討論。吉恩與梁思申等人不得不退場。但一整個早晨都沒恢復會談。吉恩估計中方爭辯激烈了。梁思申更是異常揪心。她不明白,不是說有國務院通過的新檔給予企業自主權了嗎,為什麼還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等待的時候,梁思申向吉恩說抱歉。幸好,吉恩說這不是她的錯,連中方內部都產生巨大分歧呢。

  中午時候,宋運輝宴請外方,非常周到,但也非常無奈地說對不起,有關議程不得不壓後。

  當著眾人的面,梁思申不便直言相問,知道此時問也問不出來。她看到宋運輝看向她的時候,眼睛裡有話,這話,是三個字——「對不起」。她在徵詢吉恩的意見後,告訴宋運輝,這不影響她們總部大老闆來訪,以及與更高層會面。

  但是,梁思申心想,看樣子會面將少一項實質性的內容,只是奇怪了,怎麼有人會有這樣刻板的想法?

  梁思申飯後趕上一步,私下詢問宋運輝,有沒有辦法單獨交流一下。宋運輝搖頭,今天會議的局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來者應該說都是積極回應引進外資的主兒,也已經瞭解閱讀他們引進工作的簡要報告,為什麼在聽了外商的介紹後,忽然會做出這麼不可理喻的反應呢?而且,看樣子,有這不可理喻想法的還不在一個兩個。都是在瞭解到上市溢價發行,老外會賺取多少利潤預期之後,忽然發覺不能這樣便宜了老外。壞就壞在他預先沒說清溢價,而老外又太實在。

  這一意外,令宋運輝不得不改變預設方案,安內先於攘外。

  蕭然晚上完成一天工作,疲倦地下樓想喝上一杯舒緩神經。卻見到梁思申已經在座,而梁的對面是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面部輪廓堅毅,膚色偏黑的年輕人,看似是個強有力的人。這個人蕭然似乎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是誰。過去的時候,卻聽男的正有些激動地用英語跟梁思申說話。蕭然自己英語只有高中水準,見英語好的人唯有佩服。他覺得有必要與外方團隊中的美女華裔套個近乎,就當仁不讓地站到桌子旁邊了,然後他看到年齡與他差不多的這個年輕男子目光如電「刷」地看過來,蕭然喜歡這目光中蘊含的壓力,有這目光的人,肯定是某個領域的精英。

  梁思申是晚飯後幾乎十分鐘一個電話,好不容易才逮到遲歸的宋運輝,並再三要求才拉宋運輝下來說話的。她本想問問白天的事究竟會怎麼樣,沒想到宋運輝一口咖啡下去,滔滔不絕就牢騷開了。梁思申對宋運輝這個永遠似乎風平浪靜之人的牢騷大是意外,但聽著聽著也同仇敵愾起來。這是什麼邏輯,資本運作怎麼到了某些人嘴裡就跟賣國敗家一般罪名了,怎麼會有人抱持這麼低級的想法。難怪宋運輝如此生氣,那些領導指出東海廠賣國敗家的時候,何嘗不會指責身為廠長的宋運輝的不察之罪?宋老師冤大了。

  但兩人的話題才剛打開,因此梁思申對於蕭然的出現並不歡迎。可還是客氣了一下,把蕭然介紹給宋運輝。梁思申見到,宋運輝與蕭然握手時候,這個姿態擺的……總之很有領導樣子。她從小見領導多而不怪,對此只覺得好笑。

  蕭然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宋運輝,心說難怪了,應該有這樣子,但沒想到這麼年輕。不由又看一眼梁思申,心中玩味地一笑。宋運輝則是仔細看蕭然這個人,他還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蕭然,他對蕭然絕不原諒。在楊巡已經打出他旗號之後,蕭然繼續為所欲為,逼得他不得不動用流氓手段,這樣的人見面握手而已,卻不料蕭然坐到他們一桌,他不得不停止剛才的敏感話題,都已經為了避免隔牆有耳用英語對話了,旁邊坐個蕭然還讓他怎麼說下去。宋運輝索性拿出那份銷售數學模型傳真紙,鋪到桌面上。

  「這是怎麼回事?」

  梁思申一看,哈哈哈大笑,笑顏燦爛。宋運輝不得不避開眼去,搭理討厭的蕭然。「看看,小姑娘拿一堆數學公式來戲弄我們這些畢業多年的人。」

  「沒有,這是我辛苦一夜給東海廠做出來的銷售數學模型,這可是應用數學模擬銷售實踐,不是純粹胡來。我做好後抽樣檢測了一下,還行的,等我閑一些繼續完善它。」

  宋運輝在看國外管理書籍時,有些就有類似公式,當時也沒怎麼看懂,請教了幾個人也沒給予太多見解,只好跳過算數。到今天才知這原來與應用數學有關。他當下就報出幾個本月資料,要梁思申演示。梁思申卻雙手一攤,告訴他工具不在手邊,幹不了。但梁思申還是問侍應生要了紙筆,就最簡單的一組程式演算了一下。

  宋運輝不便一直盯著梁思申計算,只得與一直旁觀的蕭然說一句話:「蕭總也來北京公幹?」

  梁思申快嘴:「蕭先生作為市第一機床廠的代表,與我們香港區同事就合資問題有些商談。蕭先生說,實業救國。」

  蕭然立刻坐立不安了,這等話騙梁思申等外方可以,蒙宋運輝可不行。宋運輝也是奇怪,他與市一機廠廠長有過接觸,因為市一機的機械加工能力的確了得,可什麼時候蕭進入了?看看蕭的表情,他心裡想,不知蕭又逮到什麼肥肉了。但因著蕭然的身份和他自己的身份,宋運輝不會直言質詢。

  梁思申忽然感覺旁邊沉默下來,抬眼一看,奇道:「怎麼回事?不對?」

  宋運輝只是將眼睛看向蕭然,而蕭然不得不尷尬地解釋道:「某些手續完成後,現在的市一機將歸於我的公司。」

  「現在還不是?」梁思申想到蕭然給他的名片,上面卻已經白紙黑字寫著一機廠廠長。而談判席上,蕭然的同事也是認他做廠長的意思。

  蕭然依然尷尬地笑道:「時間問題,很快。」

  梁思申認真地看了蕭然一會兒,卻對宋運輝道:「宋老師,這是我得出的一個結果,你看看。」

  宋運輝也不打算管蕭然的事,拿起結果一看,卻驚道:「八九不離十。」

  梁思申得意地笑:「數學之美。」她終於在宋老師面前驕傲了一回。

  蕭然不知道數學美在哪裡,卻知道梁思申肯定要向她同事透露此事了。他感覺這個半洋人未必肯給情面,就準備從宋運輝方面入手,但梁思申這時卻起身笑道:「好了,宋老師終於讓我騙倒了。我休息去,兩位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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