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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楊巡邊走邊看,邊看邊想,很晚才回到居住的四星級賓館。但才進大堂,就被笑眯眯的大堂副理攔住,大堂副理說,楊先生登記入住的是兩位先生,可現在有位小姐這麼晚還在房間,敬請楊先生協助配合賓館管理。楊巡連忙解釋這是自家妹妹,但顯然大堂副理是不肯信的,不過人家大堂副理笑眯眯地左一個「對不起」,右一個「我們很為難」,令楊巡都不好意思跟人家鬥爭到底,只好帶著大堂副理和一個保安上樓,上去給他們看了身份證,這名字明明白白一看就是兄妹仨,人家才作罷。

  楊邐看著很氣憤,剛才在大堂吧看到一個老外搭上一個女孩,兩人一起上樓都沒人理,她聽得懂他們說什麼呢,大堂副理怎麼不管,只敢管中國人,窩裡橫。楊巡一想,對啊,他幹嗎那麼配合?但再一想,住這四星級賓館已經算好了的,以前住在旅館裡,門都不能鎖上,別人隨時都可以進來檢查,床底都要翻一遍。楊邐說國人真沒尊嚴,楊巡就說算啦算啦,又不是什麼大事,他被抓進去坐十二天都沒處申冤,給查一下身份證又怎麼了。

  楊速沒大哥小妹兩個口齒好,他聽了半天後總結,國人就是崇洋媚外。但那個時候,楊邐已經換了注意點,換上新衣服給大哥看了。楊巡看楊邐換上一件據說是外貿店裡買的米色水洗真絲短披風,那種一看就有別于農村姑娘的風姿,他不由叫了一聲好,但隨即,便認真地對弟妹兩個道:「我決定了,一定要上四星級賓館。」

  妹妹楊邐這麼一個鄉下小丫頭,打扮打扮就能出落得跟上海姑娘似的。他也要打扮,他要用先進的實力來打扮自己。男人,光穿衣服漂亮有什麼用,男人要有讓人瞧得起的實力。

  他回去托人輾轉找上本市唯一一家三星級賓館的財務經理,算是請專業人士幫他一起精心製作他的四星級賓館可行性報告。才與那經理粗粗開個提綱,卻不做不知道,一做嚇一跳,他沒想到開一家賓館除了他能想到的建築和裝潢等費用,竟還有他想不到看不到的諸如人員培訓、鍋爐冷氣、漿洗乾洗等等千奇百怪的支出。楊巡這下不敢貿然行事了,他心想若不把可行性報告做精細,弄不好貿然開工的結果就是跌入巨大的資金無底洞,永世不得翻身。

  §1992年(16)

  梁思申回去,將初步報告交上,經過一次會議討論,大家都覺得東海廠是個不錯的項目。於是,評估工作就在吉恩的親自掛帥下展開。梁思申心裡高興,自然是非常積極。一則,終於沒有辜負對宋運輝的承諾;二則,為能幫上宋老師的忙而歡喜。她本就工作刻苦,自然,東海廠的案子,她更是心甘情願加班加點地做。

  可是整個團隊的人心裡都清楚,來自中國專案的成功與否,實在太取決於其中的政策因素,他們不敢在打聽清楚政策之前做任何無用功,他們因此千方百計搜集來自中國的聲音。宋運輝那兒自然是最好的配合管道。可是考慮到宋太太對她明顯而無稽的敵意,考慮到宋運輝可能因此而來的言行中嚴格的自我約束,梁思申總是自覺回避非上班時間與宋運輝溝通,不給宋老師惹麻煩,也不讓自己觸黴頭。

  通過他們自己的資訊管道,以及與宋運輝印證,她知道國內已經組織學習六月份國務院通過的《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轉換經營機制條例》。在條例中,國有企業被賦予十四項重大經營自主權,目前正面臨新一波企業改制的起步階段。這十四項自主權,對於東海廠這樣的國企步入市場化經營非常有利。吉恩顧慮的他們那樣的投資能否被允許進入,企業能否打包進香港市場上市,是否需要經過令人絕望的審批等問題,可能因企業自主權的擴大而迎刃而解。他們都認定中國的改革開放實際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宋運輝原本對那麼嫩生生的梁思申操作億萬鉅資並不存太大希望,可隨著時間的推進,他發現這事兒看上去似乎越來越有眉目。他這邊於是開始積極活動起來,不斷進京多方遊說。從領導們的反映,他看到了希望,也看到固有保守勢力的頑固。可從來做大事都要歷經千難萬險,他早已習慣,不怕,只要成事,只要有利於東海的發展,有什麼不可嘗試。

  在宋運輝看來唯一可怕且不可嘗試的是婚姻。他公然搬到書房居住,全家似乎除了宋引,其他都有異議。他更想的是離婚,程開顏的哭求和程母電話中的軟刀子都讓他更添厭惡,他已經無法想像自己還能跟程開顏住一間臥室。可是他心有為難,他擔心父母的感受,更擔心女兒的感受,為了父母女兒免遭痛苦折磨,他彷徨之下選擇勉強湊合。因此他特別敏感于人家夫妻的默契,尤其看到尋建祥家的夫唱婦隨,他極其羡慕,回家看到程開顏就更難忍受。

  正好市區為配合二期建設的宿舍已見雛形,上回他高風亮節把房子讓給更需要的,這回他準備要一套別墅,把家分成兩頭,他不想再與程開顏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可消息透露給父母,老娘先風刀霜劍嚴相逼,威脅回去老家,看他還離不離得開程開顏,反而原以為最應跳出來給女兒說話的程父一直沒有音信。

  分家這件事,宋運輝並沒與程開顏提起,也讓他爸媽別提。直等著廠裡別墅趕著造好,內部裝修也完成,他才殷勤地親自開車載程開顏抱著宋引去市區逛了一天,然後才領到新房子,漫不經心地提起以後就搬來這裡。把程開顏高興得還以為宋運輝回心轉意,再說,她也喜歡住在市區,逛街多麼方便。不久,宋運輝便把程開顏的工作關係戶糧關係都調到市區,這種事現在對他來說,易如反掌,都不用他自己出面,秘書全部幫他完成。宋運輝跟程開顏解釋,讓貓貓再跟著爺爺奶奶半年,等縣中心幼稚園畢業,小學就來教學更好的市區讀書。三言兩語,就把程開顏轉來市區別墅,從此程開顏獨守空房。他終於不用天天勉強自己面對程開顏,那原本也是一種煎熬。

  程開顏最初感覺不對的時候,還鬧了一下,被宋運輝大義凜然地教育一番,說她不以丈夫事業大局為重,好房子先讓給她住,她還反而心生不滿,程開顏都覺得自己理虧,不好意思再鬧。可沒等程開顏寂寞下去,東海廠一幫女馬屁精就蜂擁而上,包圍了程開顏。

  倒是兩廂裡都滿意的結局,宋運輝大大松了一口氣。

  不久,去北京辦事,遇到金州的閔廠長。閔廠長說起程書記退休提要求,想好好安置兒子的事。閔說,現在總廠準備把設在海南的辦事處撤回來,因此如何安置程書記兒子的問題就擺在眼前了。宋運輝知道,前陣子岳父把兒子弄到油水足的海南辦事處去了,據說是炒地皮,但見面說起來,宋運輝都不知道大舅子在做些什麼,口才倒是練得發達不少。宋運輝只知道大舅子倒了很多海南椰子汁給金州總廠做福利,也希望他的東海廠買椰汁發福利,早被宋運輝否決了。如今閔特地約好跟他北京見面商量,無非是閔賣個好給他,要他記下人情而已,諾大金州,放置一個肥缺給他大舅子並非難事。

  但可想而知,閔肯定不會因為退休一個程書記,而給程兒子一個肥缺,當年閔還是分廠長的時候,都已不把身為總廠副廠長的程放在眼裡,現在更不會。但一定會因為他宋運輝,而給程兒子好位置,因為無論他當初是怎麼出的金州,只要沒公然撕破臉皮,他就與其他那些金州出來的一樣,是理所當然的金州幫的一員。作為總幫主的閔,自然需要記得他的好處。這就是他宋運輝工作十年努力十年的結果。

  宋運輝有些戲謔地笑問閔廠長:「他能做什麼?」

  閔廠長笑道:「有,他能幫妹妹看住妹夫,出謀劃策。」

  兩個廠子弟女婿出身的人相視而笑,宋運輝道:「請老閔給他個事務性的重要崗位,總廠最需要螺絲釘啊。」

  「行,去你一手弄起來的新車間做副書記兼工會吧,升正科,我照應不到的時候,你自己去罩他。」

  宋運輝一聽就笑了出來:「這什麼職位?硬派的,老閔你現在也圓滑了。」車間一向不專設副書記,都是車間主任兼的,這個位置一看就知道什麼來由,程開顏的哥哥坐在這種位置上只要稍微居安思危一下就能清楚想保住位置必須如此這般,也就閔這樣同是女婿出身的人才想得到這種缺德主意。

  閔廠長得意地笑,自己受的氣多了,便是在別人那兒出一口也是爽快。宋運輝也沒立即投桃報李,但兩人坐一起議論了好一會兒當前政策的應用。說起來,閔也是個硬手腕幹實事的,但當年一山不容二虎,現在隔山相望,倒是惺惺相惜,經常見面就有無數話題了。

  程父等來閔對兒子的安排,一看就滿心的堵,而今女兒正與女婿冷戰,這麼一來,為了兒子的位置,他是不是得對宋運輝投鼠忌器?他從這回閔對兒子的安排中,看出背後宋運輝遊走的影子,再加宋運輝將女兒騙至宿舍區別墅單獨居住,老妻問他他要到何時才肯出手。可是程父甘苦自知,他退休前的風光憑的是女婿的地位,他而今想對女婿出手,憑什麼,又能有幾分力道?

  可是,兒女之事不能不管啊。想起寶貝女兒獨居的淒涼,程父滿心焦急,而且誰都有臉面,宋運輝如此對待他女兒,讓他一張老臉往哪兒擱去?這些事兒早已通過從金州去東海工人的嘴傳遍金州角角落落,多少人背後指指戳戳,暗諷老程機敏過頭,搶個笨女兒捉不住的女婿。令程父心寒的是,輿論是如此的趨炎附勢,竟然少有人指責宋運輝是當代陳世美,反而都笑他種瓜得豆。現狀逼得他無法不出手,將妻女摟到身後,由他與宋運輝對話。

  女婿倒是依然言語恭謹,即使從電話裡聽出那邊正忙碌,還是分身出來回應他的電話。其實宋運輝也在等著與程父攤牌,他知道程家的事都由程父說了才算,因此他都懶得與程開顏多說,只等程父哪天按捺不住找他談話。程父倒也開門見山,力持和顏悅色,道:「小輝,你和開顏究竟怎麼回事?」

  宋運輝也異常坦白:「爸,可能你也猜測得到,我想與開顏離婚。因為個人性格不合,兩人越來越難湊合。長痛不如短痛,不如好和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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