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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好,沒話說,本來管一個市場真是埋沒他,害得他每天都閑得想拿抹布擦滅火器了。現在閑了反正跳上摩托車到另一個市場,總有事等著他,反而我閑了。」

  宋運輝笑道:「大尋啊,變得真多。小楊,有什麼事你直說吧,你一天兩個電話跟我約,不會沒事。」

  楊巡道:「還真沒什麼大事,就……」他類似於羞羞答答地把用牛皮紙檔案袋包好的證拿出來,攤到宋運輝面前。

  宋運輝心說果然有事,拿出來一看,卻驚住:「小楊你這是幹什麼?」

  楊巡誠懇地道:「宋廠長,我絕對不是行賄,我們之間又沒經濟交往。我是真不知道要怎麼謝你才好,你一直拿我當自家弟弟照料,這回要不是你,我傾家蕩產了。可是你又什麼都有,我真想不出怎麼謝你才好,每天內疚得睡不著。這房子,產權拿下來才好翻修,住得舒服。我真沒別的意思,就弟弟想送樣東西給哥哥。」

  「咳,你胡鬧。同鄉朋友間說什麼謝,俗了,你拿回去,不拿回去我生氣,你這是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楊巡不肯接宋運輝遞來的牛皮紙袋,低頭道:「宋廠長,你最瞭解我,你看我從小吃苦,現在爸媽也沒了,弟妹們還得我拉扯著,我做什麼都得靠自己,以前只有我媽知道我辛苦,現在只有我自己知道。說真的,那麼多年生意做下來,本來是不相信還有什麼好人的,可這回你和大尋這麼幫我,我就是被抓進去時候心裡也很坦然,我不怕,因為知道外面有你和大尋在。我這是第一次,第一次遇到大麻煩沒急得噴火。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更沒有壞心眼,更不是放長線釣大魚想要從你那兒撈什麼好處。我這回的心意很單純,希望宋廠長也僅僅只拿我當好朋友看待。」

  楊巡的話,說得宋運輝都不忍狠下心來批他,宋運輝只得揮揮牛皮袋,道:「朋友有送那麼重禮的嗎?你把這個拿回去,我反而只稀罕你放回來那天捎來的桃子、鹹菜、鹹筍、豆干這些東西,我們全家都喜歡。」

  「那不一樣,宋廠長,你現在即使是要我拿回去,我又往哪兒放呢?房管所賣岀的東西又不會收回。」

  「你把名字改你的,我問你租。」

  楊巡笑嘻嘻地道:「大哥,我會拿你的租錢嗎?這只牛皮紙袋就放你這兒,以後你辦什麼證件,就是裝只電話拉條有線電視線也方便拿取,省得非要寫上我的名字,辦事還要叫我。哪天你們廠子別墅什麼的房子造起來,你搬那邊住去,寧可那時候再把房子還我也不遲。你這性子,又不會怎樣的。」

  宋運輝一時給搞得挺猶豫,楊巡說得也是有理,租著房子住,每次要辦個什麼,家裡幾個都派不上用場,都要他廠裡派誰去房管所開證什麼的忙碌,非常麻煩。他想了好一會兒,畢竟還是不敢伸手,道:「好吧,謝謝你幫改了戶主名,我現在手頭閒錢不多,以後斷斷續續給你房子的錢。」

  楊巡答應著,才不計較往後宋運輝怎麼付錢,早一溜煙地跑了。等宋運輝拿起牛皮紙袋起身,腳步聲早傳到樓下。

  宋運輝對著牛皮紙袋頭痛,不願白拿,可眼看二期宿舍區開工,他就得搬去二期宿舍區住,現在付錢買這老房子,真不甘願。可是又退得回去嗎?他知道楊巡巴不得他不給錢,可他過不了心裡的一道坎。

  §1992年(11)

  梁思申終於結束邊工作邊讀MBA的苦難生涯,心裡不知多惦記媽媽做的好菜好飯,早早跟吉恩請了假,訂票回家。進關時候見到幾個中國人面孔,她不由看了兩眼,卻發現那男子似乎面熟,那男子見有東方族裔美女看他,微笑著就過來招呼:「請問是華裔嗎?需要我幫你填卡嗎?」

  梁思申搖頭:「不用,謝謝,可是我怎麼覺得你很面熟?」

  男子大方遞過名片,梁思申一看就笑,地球真小,原來是以前被她奚落過的虞山卿。經她提醒,虞山卿稍一回憶就想起來,笑道:「地球真小。對了,這回我得南下去看你的宋老師,有沒有興趣同行?你們現在還有沒有聯繫?」

  「當然有聯繫,正好我給宋老師搜集了些資料,還有信件,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捎帶?我到北京取給你。」

  「哦,以前你也給小宋寄書,小宋從來只給看不給借,呵呵。我也給他帶了些前沿資料,回頭估計他還會抓住我逼問上半天,他對前沿資訊可追得緊。你做什麼行業?難道也是同行?」

  「我在華爾街,我帶給宋老師的是一些融資案例。」梁思申掏出名片給虞山卿。

  「哦,目前國內因為鄧小平南方談話又掀起一股建設風潮。可不少企業資金不足,比如小宋的二期也遇到資金緊張的問題,不得不在設備上有所取捨,幸好他是個懂行的,知道怎麼取捨可以把影響減到最小。你們在華爾街的公司有沒有考慮向中國投資?中國現在非常需要外資。還是說小宋,他曾經希望設備提供方以設備折作價投資,可惜沒談下,否則倒是個好辦法。」

  「宋老師說起資金來總是很頭痛,可是我們對國內市場做過考察,國內企業普遍包袱沉重,令投資者望而生畏。」

  「東海廠目前沒包袱,我看小宋的經營思路也是比較現代,把那些後勤都扔給社會。東海廠應該說是優質資產,再說有個好主事的。你們可以考慮東海廠啦,東海廠資金只要一解決,小宋這個拼命三郎肯定立刻上三期,我就有大業務了,呵呵。」

  虞山卿言者無心,梁思申聽者有意。不過梁思申沒說出來,卻轉換了話題。她和虞山卿不熟,不願意將心事拿出來同虞山卿商量,再說,因為以前的小小敵意,現在對虞山卿依然沒好感。好在虞山卿閒聊之下感覺這女孩依然驕狂,就跟上回在金州時候一樣。因此,上了飛機就按座號就坐,不跟梁思申坐一起,這正中梁思申下懷。她並非不知道善意待人,但她不願意為不必要的人做出忍讓。

  飛機到達北京,虞山卿被妻兒接到,梁思申投入父母的懷抱。等終於在門口告別,梁母不屑地對女兒道:「那位虞先生,出國鍍金幾年,市儈本性不變。」

  梁父微笑:「少了市儈簇擁,功成名就的人會缺少一些樂趣。」

  梁母道:「難怪你家呢,舊時老子堂前市儈,而今飛入兒子家。」

  梁父也不示弱:「你家,王四娘家市儈滿蹊,子子孫孫無窮匱。」

  梁思申從小聽多父母鬥嘴,但她功力大遜,沒法將唐詩宋詞信手拈來,只好道:「我們的工作都是圍繞金錢轉,我們是典型市儈一家。」

  一家人都笑了,梁思申知道,從來都是爺爺奶奶家欺負媽媽,媽媽回家就欺負爸爸出氣,早已形成「良性迴圈」。他們挽起行李上了旁邊的國內出發,同去上海。梁思申此時除了手中一隻拎包,什麼都不用拿,行李都交給爸爸拖著。她好奇地問媽:「這回你們怎麼這麼隆重,兩人都來接我?」

  「你爸說,值此你去留兩彷徨的關鍵時刻,要用家庭的巨大溫暖把你拉回家裡。」

  「可是你們平時電話裡都沒說,還說支持我在美國發展,今天才忽然說出來為難我。」

  梁父尷尬地道:「接到你確定回家時間的電話那天,我和你媽媽都高興得沒睡著。我們才決定,我們的私心應該說出來,我們想要你近一點,離我們近一點,即使在上海發展也好。」

  一家三口本來被外人虞山卿一打岔,都沒跟往常似的見面先哭一場,但這下被梁父一說,母女倆的眼圈都紅了。梁思申搖著爸爸的手嘟噥著:「你們怎麼不早說呢,公司剛跟我簽了三年合同,我這下肯定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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