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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楊巡一天下來疲累得快抽筋,卻無法入睡。自從小雷家財務室被抄岀行賄的真憑實據,縣機關內部眾口齊罵,而縣政府對待小雷家的態度也忽然轉向強硬,楊巡真是欲哭無淚。

  剛才與朋友介紹的相關人等吃飯,有人搖頭說,本來誰都對陳平原的案子留著一手,因是多年同事,多年千絲萬縷的關係,誰都不願痛打落水狗,即使有省廳盯著,可省廳到底盯著的主要還是命案,而不是其他經濟問題,大家都等著風頭過去再做處理。可現在好了,出了這麼白紙黑字的證據,不僅陳平原罪上加罪,罪無可赦,又拔出蘿蔔帶岀泥,害其他一幫人今天陸續被招進去說明問題。因此惹得全縣上下人人自危,擔心拔出更多蘿蔔牽岀更多的泥。也因此,各個都將害事態嚴重化的雷東寶和不知好歹的小雷家村罵個臭死。

  這會導致什麼?楊巡自己已經猜到,也在飯桌上諮詢了有關人等。大家一致認定,對小雷家村這個行賄集體的接管將真刀真槍。縣裡肯定得做出嚴厲的姿態,徹底清理小雷家村目前存在的經濟問題,以給上級一個交代。而接管的具體當事人,則是說什麼都不敢在處於關注焦點,又有行賄前科的小雷家靈活機動,肯定得公事公辦,免得染上一身腥膻。若更有接管人曾得陳平原等人「提攜照料」,那麼在對小雷家村存在經濟問題處理的時候,更會無限上綱。

  楊巡沒想到,在梁思申的鼓勵下,一天跑下來,卻得到更差推論。若不是身心俱疲,楊巡此刻都想駕車連夜趕回辦公室,立刻著手應付即將到來官司的事宜。

  梁思申說他能在別人看不到希望之處硬是發現20%的希望,他也承認他有這能力。可眼下,看出去只有墨黑一團,希望?何在?不僅是他沒有希望,他也看不到雷東寶的希望在哪裡,他和雷東寶,幾乎是百分之百得給從重從快了。

  楊巡恍惚睡著了,恍惚又沒睡著,累得渾身稀軟,腦子卻不肯停頓。他一早就起床,去外面狠狠吃了十六隻生煎包子,要是有本事,他真想吃下六十六隻,以求六六大順。他還喝了一碗添足一勺辣醬的豆腐腦。飽飽暖暖地吃完,腦袋反而停滯了,睡意襲上心頭,似乎除死無大事,吃飽睡足再說。

  但回到飯店,楊巡硬是把自己用涼水沖醒,等到七點半,就開始撥打宋運輝工廠辦公室的電話。電話卻直到差不多八點才被宋運輝接起。楊巡照舊保持著禮貌,想先客套幾句,可宋運輝早就一句話就將話題轉入正題。

  「小楊,你來電正好,我也要找你。我昨晚加班到很晚,對不起。聽說小雷家財務查抄岀行賄證據,看起來你在那裡的跑動得換個策略。」

  「宋廠長,我要跟你說的也是這事。這事已經傳開,上午我去找人,有人還答應幫忙,下午都拒絕我,理由是:雷東寶?誰還敢沾手他的事。有稍微熟悉的直接勸我別管,具體我就不複述了。基本上,目前不止沒人願意幫雷書記,更多人可能順手打壓一把。而且聽說現任縣委書記對雷書記印象不好,縣長也不喜歡雷書記,我看想在縣裡扭轉局面有難度,未來只能走市里的路子。宋廠長,你有沒有市里的路子?」

  宋運輝愣住,他想了很多,但沒想到雷東寶的犯傻,還犯到官官相護的體系。對了,證據的搜岀,不僅讓陳平原罪上加罪,還更牽岀一批其他的人。這些人都是本鄉本土成長起來,在小小一個縣衙裡面沾親帶故,牽累其中一個,還不招惹一夥的人憎惡?如此,可見在縣裡著手,根本無用。

  而市里?宋運輝揉著眉心,想不出主意:「小楊,你看呢?我明天出國,兩個禮拜後才回。我大哥的事需要你著力了,你幫我辛苦一下。」

  楊巡直接道:「現在憑我從小到上地跑,沒用。說實話,憑宋廠長老遠找關係,你的級別也不夠。再說我的事和雷書記的事牽連在一起,不用你吩咐,我自己會跑。但我目前已經看不到希望。宋廠長,這事我會一直看著,一直摸清情況,其他,我使不上力了。」

  宋運輝歎息:「小楊,你回來吧。對了,有沒有去一下小雷家?那些村民有沒有提出保雷書記?」

  楊巡繼續直言不諱:「有個以前的造反派書記告了雷書記一狀,說雷書記新搞的一個集資公司目的是什麼……」

  「啊,這個我知道,村民什麼反響?」宋運輝進一步無奈地看到雷東寶眾叛親離。

  「村民都罵,士根紅偉他們幾個不敢出門。」

  「唉,有數了。我找找上面的,你跟韋春紅說一下情況。小楊。多謝你。」

  上面還能找誰?與雷東寶不同一個省,他所有的人脈,只剩遠在北京的老徐。但是,老徐還沒來電。顯然,他此時再去電,已經不合適。唯有……唯有早一天飛往北京,面見老徐相求。可是,廠裡一大攤的事沒吩咐完。他唯有兩步走,先要辦公室問今天有無去北京的機票,他自己則去電老徐辦公室,瞭解老徐今明兩天在不在。

  回饋很快回來。中午十二點,有一班飛機飛北京,是他最不願意坐的蘇聯「圖」系列飛機。而老徐辦公室的人員說,老徐這幾天都在。宋運輝只能加速起來,派人買機票,然後乾脆叫上常務副廠長同車,一路交代未來兩周工作重點,急匆匆先飛北京,連跟女兒見面道別的機會都沒有。好在他不用擔心女兒,他不在,有細心的父母照料。

  老徐看到風塵僕僕的宋運輝,了然地道:「我沒想到東寶做出這麼多蠢事,沒想到。」

  宋運輝一聽也是了然,老徐已經著手。「謝謝,謝謝老徐。大哥這個人,唉,現在村民都在反他。」

  「難為還有你為他操勞,把你瞭解到的情況說說。」

  宋運輝將楊巡瞭解的和他瞭解的都說了,老徐靜靜聽著,並沒插話。等宋運輝說完,老徐才道:「你明天出國?」

  宋運輝點頭:「我即使不出國,也已經看不到還有什麼途徑可以幫大哥。老徐,請你幫忙。你瞭解大哥為人。」

  老徐歎息,心想,當年奉勸雷東寶與陳平原為友,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現在看來,似乎只能用「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來總結。雷東寶的成長軌跡,伴隨著農村的改革開放進程,這進程,這軌跡,都是摸著石頭過河,誰都難以預料。老徐以前是說什麼都想不到,雷東寶會是因這麼兩件事獲罪,以前最多是以為他會像天津大邱莊那個禹作敏一樣做土霸王,他也因此一直在電話中引導教育,不讓雷東寶無知無畏。可沒想到,事情會出在這兩處,而其中集資公司的事,還是他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做的。要不是宋運輝說,他還不會想到問到這一岀。

  「你……集資公司的事,你為什麼不勸阻他?這問題性質非常嚴重!」

  「我勸過,也差點鬧翻臉,我已經把話說得非常難聽,甚至搬出我去世的姐姐來脅迫,才讓他放棄念頭。可金錢的誘惑還是驚人,他回去還是上馬集資公司,不過不再是原先設想的慢慢掏空村集體資產轉為村民所有。但這個轉變,哪裡解說得清楚。」

  「他啊,他啊,他以前闖禍,因為有全體村民支持,因為實質是給村民帶來好生活,才會處處化險為夷。我本來也想從這一點出發為他開脫。你今天一說集資公司,一說村民反他,我們還能從何處著力?師出無名啊。我原想把他作為一個農村改革進程中的活標本,向他們省領導闡述基層做成一些事的困難,作為一個帶領全村人致富的帶頭人需要做出多少犧牲,還想說集體的賬不能算到一個帶頭人頭上。可是岀了集資公司這麼一件一看就是為個人謀利的事,東寶,唉,他以往的成績只能一筆勾銷了。」

  宋運輝沒想到老徐的考慮又是不一樣的高度,但至此也只能無語歎息。

  兩人感歎半晌,老徐轉了話題:「你儘管出差去,東寶的事,我再看看。說說你出國去的事。我建議你這回出去,就你們工廠的發展,幫我打聽一下國外融資的事。八十年代初,儀征化纖通過中信公司對外發行債券,引入資金,這在當年幾乎是開創性的大事。你出去側面瞭解一下,你那樣的企業引進外資有些什麼利弊,有些什麼障礙和優勢。你們這個行業也需要開創。」

  即便是憂心忡忡,宋運輝還是眼前一亮:「是條路子。」

  「對,不要故步自封,只知道伸著手問國家要錢。你資質好,人又年輕,還是個外向型人才,你要多挖掘自身這方面的優勢。南方談話精神你們應該學習領會,改革和開放,兩者相輔相成。如今政策已經明朗,你應該乘這股春風,為自己設計新路。現在你已經牢牢掌握東海廠,應該從事務性工作中脫身出來,做些高瞻遠矚的事。」

  「是,老徐,謝謝你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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