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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工程師撇撇嘴,道:「新華書店那塊兒。」

  「那兒?那兒全是房子沒有空地,把原來的新華書店兩層樓拆了?」

  「是啊,新華書店搬走,那兒拆了給他造,你知道這塊地賣價是多少?才比你那電器市場的高兩萬。」

  「啥,這麼便宜,什麼來頭?」

  「省裡誰的兒子。這塊地,章全敲岀了,可錢還沒付,厲害吧。我還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拆老新華書店,什麼時候付我們設計費,他們即使不付,估計我們院長到時間也會乖乖把設計圖送上去。」

  楊巡想到自己批一塊地的艱難,不由感慨:「人比人,氣死人。如果他們不付錢,你們組的獎金不就泡湯了嗎?」

  工程師咬牙切齒:「讓我們奉獻,還是看得起我們。嘿,人比人,氣死人,這份圖紙還是我們院長盯著繪,他們都在院裡加班,我拿來畫效果圖初稿,想著生氣。害我沒時間做你的事。」

  楊巡奇道:「我說你怎麼不出來自己單幹,我們這樣的活兒,你一年拿兩票就能抵過工資獎金。」

  那工程師輾轉歎息了一陣子,想到住的是設計院分給的房子,捧的是設計院給的鐵飯碗,到底是吃人家的嘴軟,想著單幹的好處,猶如猴子看見炭火中的烤栗子,終究不敢探手撈取,徒餘歎息。

  楊巡不屑,有些人除了牢騷還有什麼?真刀真槍遞到他們手上,他們嚇得回頭就跑。楊巡索性再遞刀槍上去,一臉誠懇地道:「你的本事大家都清楚,你要是出來,我別的不說,你半年的工作量我給你保證,如果我做不到,你儘管找我。不僅我還要上二期三期,我那些朋友各個都是籌了錢準備上馬工程,我看你別的不用愁,只要愁你一個人做不做得過來。」

  饒是楊巡舌燦蓮花,那工程師依然連連搖頭,說什麼都不敢趕如今風起雲湧的下海的趟兒。可被楊巡說得情緒激動,繞得腦袋如麻,工程師鬼差神使地把已經做好的設計圖紙交給了楊巡,感念楊巡的知遇之情。

  楊巡不動聲色地接了圖紙,迅速找藉口道別,捧著圖紙上到車上,楊巡自己也不敢相信剛才的一幕。這是他交給工程師的私活,原該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工程師計較得每次修改都要做個記錄,兩人一起簽字以備結算加價,而工程師也是岀盡百寶勾引楊巡修改方案。沒想到今晚幾碗迷湯灌下,工程師拱手交出圖紙。

  事不宜遲,楊巡趕緊捧著圖紙去找才剛開進工地的包工頭商量。已經鑽進蚊帳睡覺的包工頭看了說就憑這些圖紙已經可以施工,只餘屋頂圖紙還沒完,但屋頂與百雜市場的跨度差不多,可以照百雜市場的屋頂施工。楊巡當場拍板,明天他去曬圖,明天當即開工上馬。至於什麼透光啊節水啊的,楊巡就來不及考慮了,先把現成的便宜占了再說。既然人家拖欠設計院的設計費,影響工程師他們的獎金,他們都敢怨不敢怒,他楊巡本就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哪裡就肯痛快掏錢了,當然也不付。

  憑空撿了一個便宜,楊巡心中滿是興奮,一時不願回家,忍不住驅車趕往市中心,看那新華書店地形。這幾年的發展,本市主要商業街的一邊幾乎全部矗立起高樓,而反觀新華書店這一邊,卻是暮氣沉沉,昏暗路燈光下一片暗淡。楊巡不住感慨,誰有機會改造這塊地誰肯定能得利。可惜拿不到這地塊的改造權。別說是拿不到,他跟規劃局幾個人也算是常有走動,這地塊的改造規劃,卻都沒聽他們提起。可見,那本來就不關他這種小老百姓的事。

  楊巡挺無力地看著那片美好地段,有心而無力。看了好久,垂涎好久,才打車回頭。

  卻見國托營業部門口排著好長的隊。有人自帶板凳,有人站著,有人乾脆坐在臺階上。什麼事情這麼熱鬧?楊巡是個好事的,見此就將車停在路邊,穿過馬路過去打探。他還沒看清楚什麼,已經有人在隊伍裡喊了一聲:「楊老闆,你也來買債券?」

  楊巡一看,隱約好像是食品市場裡的一個攤主,只是叫不出名字。他好奇地問:「債券利率那麼高,有多少?」

  那人「咳」了聲,道:「還不是以前存的三年期保值儲蓄到期,看來看去存有獎儲蓄還不如買債券,存了那麼多年房屋有獎儲蓄,一生一世都得不到頭獎,好歹這兒一年期債券利率有13%之多,怎麼都比存銀行一年期強。楊老闆你也來存嗎?沒多少債券,你也來存,後面人都別排隊了。呵呵。」

  楊巡也是「呵呵」地笑:「我哪有錢,我還問銀行借錢呢,你慢慢排,我走了。」

  楊巡笑眯眯離開,心想,難怪問國托借錢要那麼高利率,不過,比起問個人借錢的利率來,怎麼都要稍微好點。看來那攤主也是手頭有餘錢的,就像他以前做電器生意時,時間做久了,日積月累錢就出來了。可攤子就那麼大,錢再多也用不出去,只好存起來。好在他以前沒那麼死腦子,錢多了有錢多了的去處,不像大多數人,守著個攤子就是一輩子。

  但是,楊巡忽然想到,既然市場裡的攤主那麼有錢,那麼問他們借錢,不知借不借得到。想個什麼辦法可以問那些個小生意人借到錢?楊巡現在充分感覺到,這年頭只要借到錢就有好處,好處多大暫且不論,反正抵得過利息那肯定是綽綽有餘。早有朋友揚言,借得到錢就是一切。

  怎麼借錢?

  這一下,楊巡立即從剛剛占了工程師小便宜的喜悅中解脫出來,開始苦思冥想如何從市場那些已經有些積累的攤主兜裡掏錢。

  §1991年(12)

  雷東寶在兩會時候與大家討論來討論去,始終覺得陳平原的建議暫時不可行,主要是他越不過心中的那道坎兒,於是他就不再提起。他不提起,紅偉他們悄悄提了幾次未果,也不再提起。此時銅廠的反射爐終於又開始啟用。承蒙市里的日報幫他們宣傳,他們的名氣又開始蒸蒸日上。

  反射爐一開,銅廠流動資金立刻吃緊。再加登峰廠的急遽擴張,登峰的流動資金也捉襟見肘。偏偏這個時候全國清理三角債的力度一日緊似一日。從中央到地方,統一行動,步調一致,遠非過去讀幾個檔走幾個過場那麼簡單。原先小雷家打算沒有流動資金硬幹,這下不行了,上游廠家不肯再讓欠著,非要見款才發貨。而那些原先被小雷家欠著貨款的單位則是持著紅頭文件前來討債,理直氣壯。對於後者,小雷家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就是不還,難道你還拆了設備走?但對於前者,尤其是正明,最是撓破了頭皮,不得不將登峰原來的三班改成兩班,及至銅廠全面開工後,為了保住銅廠,電線廠的兩班都已經開始岌岌可危。機器吃不飽,工人曬太陽。

  正明此刻即使有私心,也沒時間打理。

  雷東寶則是在一場秋雨一場寒的雨天,車子碾著滿地的落葉,被縣裡叫去問話。

  以前,陳平原在的時候,小事一個電話,大事都是陳平原自己經手,雷東寶去縣裡都是直接見陳平原。而這回,叫他去的是分管副縣長,雷東寶雖熟而不親。不過再怎麼不親,熟人依舊是熟人,熟人見面好辦事。

  副縣長很給面子,一見雷東寶來,就把別人轟走,關上門與雷東寶單獨談。副縣長專管清理三角債,對付的人多了,找小雷家的光榮事蹟還得一張張地找。總算找出兩份,攤放在桌面上,看了一下才能開始談話。雷東寶早已等得不耐煩。

  「有兩個單位通過當地政府找到我們市里,市里再轉我們縣,說是你們欠了一家銅礦一家塑膠廠不少錢,還說你們一直扣著不給,有這回事嗎?」

  「有。」雷東寶不解釋不否認,有就是有。

  副縣長沒拿雷東寶當外人:「你們不是效益挺好?我看了一下,今年至今上繳稅收已經不少。」

  「攤子鋪太大,沒辦法。銀行又不借錢給我,我只好賒帳。現在清理什麼三角債,完了,我賒帳都沒地方賒了。我最掙錢的電線廠跟銅廠現在吃不飽,下半年上繳稅收打對折都達不到。」雷東寶最清楚,每次他只要一提繳稅,鎮長就拿他沒轍,他今天也拿來對付副縣長。

  「哦,怎麼回事?」

  「都不讓賒帳了唄,我們電線廠只好開一班多點,全力支援銅廠,銅廠沒法停啊。結果銅廠做出來的銅自己消化不了,賣給別人,別人還想欠我們的呢。照這麼下去,我們電線廠得越轉越死,總有一天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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