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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社長看著雷東寶的大臉盤,不由笑了,也是有意賣弄,笑道:「怎麼能說是吹呢,宣傳是個很有技術性的工作。我為什麼要說三個『宣傳』呢?你聽我說,第一,你得為自己的宣傳定位。現在時代已經進步了,八十年代的時候,我們要宣傳包乾到戶和村辦經濟如何帶動村民致富,現在得趕上市場,現在要宣傳農村工業的蓬勃發展和擴大。你們村……」

  社長說到這兒,摸岀雷東寶剛交給他的名片,又從包裡翻出其他幾張名片,如同打牌一樣一字兒排開:「雷書記,他們名片上的頭銜,和你的,你看看有什麼不同?你就一個市人大、村支書,別的沒了。看看他們,除了這些外,這位把所有村集體歸到集團公司名下,他做董事長、總經理。那位,才一家貿易公司,一家工廠,其實貿易公司還是從工廠分出去的供銷科,他們就一起註冊了個實業公司,實業公司總經理,這名字拿出去多響亮!你們別看只是一個名字上的變化,這其中反映的是一個質的變化,說明已經從各自為政的農業社會轉變為大工業社會,意味著你們已經走向規範化、科學化、自動化。否則你們說,誰知道你們養豬是這樣工廠化規模的?誰都想不到進你們豬場還要蹚藥水池消毒,都還以為跟傳統農村養豬一個樣,豬吃飽在豬屎上打個滾。當然說你喂死魚,人家也信。」

  雷東寶聽得連連點頭,聽到一半就讓通知正明、紅偉他們過來聽課。社長倒還真是難得見這等實誠人,再說也有他自己的考慮,因此也是說得賣力:「剛剛說了宣傳的定位,第二個要說宣傳的節奏。比如宣傳你小雷家,絕不能見一次報就算完事,你得不斷地、有頻率地把你們的消息發到報紙上來。我看,這回我們就把小雷家闢謠的報導作為宣傳的起點?就讓你們的小雷主筆撰寫。」

  雷東寶聽著覺得非常有理,扔下筷子,伸手一把抓住社長的手,使勁搖了搖,道:「社長,你這不止是幫我們闢謠,還在幫我們長遠規劃啊,怎麼謝你才好啊?」

  剛趕來聽了幾句的紅偉立刻靈活地道:「報社發福利嗎?我們這兒包好份子送過去,等過幾天西瓜葡萄梨子橘子上市,我們一份一份發車送過去。」

  忠富聽著心尖子裡悄悄地滴血,可雷東寶卻笑道:「對啊,我們這裡的瓜果都是從沼氣池挖出來的渣種出來的,模樣好,又比化肥種出來的甜,吃過的人都知道,他們縣城的還特意騎車趕來買,就圖個好吃。」

  社長雖然一直說「怎麼好意思,怎麼好意思」,可在小雷家眾人一致勸說下,終於從了。大家於是又討論大綱,果然專職搞新聞的人有的是想法,說出來的意見,大家聽著都說好,飯桌之上,大家把下一步工作確定下來。

  酒足飯飽,司機開車送三個報社的人回去,後面帶上魚蝦牛蛙等物。

  這邊忠富抓住紅偉,心疼地道:「紅偉你怎麼給我獅子大開口,你給報社發福利……」

  紅偉忙拿手比畫一個大小:「你知道日報上登個這麼大的廣告要多少錢?你以為我們能白讓報社宣傳嗎?你這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我幫你一口說個數,你看,人家後來多爽快。」

  雷東寶正是被那社長煽得蠢蠢欲動,不理忠富的小氣,道:「正好都在,士根哥,你到工商局瞭解一下,我們也搞個集團公司,看看要怎麼弄。媽的,以後弄個三折四折的名片,拿出去像拉風琴,多騙幾個外商來。」

  士根對這個決定也是熱衷,但雷東寶都沒給士根說話的機會,道:「你說,他們那些已經成立集團公司的村子,他們是怎麼知道要成立集團公司的?誰教的他們?他們消息怎麼這麼靈通?」

  紅偉看正明一眼,道:「前幾天我還剛好與正明討論過,現在工廠改名叫製造公司,聽上去好像好聽許多。集團公司還是少,能像我們村一樣有那麼多廠的村子不算多。這些事情,我們平常談生意吃飯就會說起,聽見就上心了。」

  「以後聽見就跟我說。」

  「可早先我們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好事,不好隨便說。」紅偉道。

  士根則是若有所思地道:「書記,我們多久沒出去考察了?宋廠長最近也少告訴我們先進經驗,去年一年好像還真沒怎麼發展。」

  雷東寶悶聲道:「都耗在銅廠了。不是沒發展,是發展爆了。要不這樣,士根哥,你佈置下去,所有在讀大學的,大學畢業已經分配的,一年起碼要寫兩樣出去開眼界看到的事情回來給我,寫得好,我們用上的,我重獎。」

  士根聽了又想笑又發愁,只得道:「別指望現在那幫讀大學的,各個爹娘的話都不聽,還聽我們的?我們有機會還是多接觸接觸外界,看看別人做什麼。」

  雷東寶想起幾個村民家裡的事兒,不由失笑。果然,那些剛讀上大學的,表面雖然恭敬,可誰都看得出那些小東西心裡各個老子天下第一。可是,又到哪裡找先進的好主意呢?雷東寶真是犯愁。就跟當年第一個跳出來分地,又想出開磚窯,忽然又搞了電線廠和養豬場,什麼時候,小雷家才能有新的實質性的變化呢?

  好在謠言在報社同志的策劃幫助下,反而壞事變好事。本來平白無故地宣傳小雷家還不一定有人關注,而因為謠言的渲染,大家都對小雷家抱著冷眼相看的好奇,反而更多人關注有關小雷家的宣傳。只是報社不敢做得太赤裸裸,就跟報社被小雷家買下似的,時間還是拖了一陣子,不過,效果最終還是出來了,小雷家的養殖又恢復了正常。

  忠富唯一心煩的一件事是,報社拿了他手下那麼多東西,雷東寶不願由村裡出錢,說是本來就是為解決他這一塊的問題聯絡的報社。忠富心說,起先即使為了他這一塊,那也是村裡害的,不是他這一塊自作孽。怎麼能把賬全算到他這一塊呢?他不敢跟雷東寶多爭,只能找講理的士根糾纏。可雷東寶不答應,士根也愛莫能助。

  韋春紅見危機過去,才敢再進小雷家的貨色。雷東寶沒怪韋春紅當初不幫忙,他知道這飯店是韋春紅的命根子,韋春紅曾跟他說起剛守寡的時候沒收入,帶著個兒子窮怕了,幸好開個小飯店才算找到活路,因此能讓飯店風吹草動的危險,韋春紅都趕緊避開。不過雷東寶也知道韋春紅因此對他心存愧疚,他樂得裝作心有芥蒂,讓韋春紅千方百計來討好他。

  果然韋春紅打來電話,要他快去快去,說今天有人釣了一隻小臉盆大的野生甲魚賣給她,她燉了一鍋甲魚烏雞湯。雷東寶一聽就饞了,不等下班就要走,但忽然想到什麼,又打電話給陳平原。最近陳平原心情不好,總是要麼不接電話,要麼三言兩語。今天秘書又是為難地說書記整理著整理著又關上門抽悶煙了,電話一概不接。雷東寶就留下話,說有那麼那麼大的野生甲魚,還有家養烏腳白鳳雞,要陳平原想吃的話就去車站飯店,權當散心。

  結果雷東寶人還沒到,陳平原已經到了飯店,韋春紅差點鬱悶至死,那鍋湯,可是她用心燉給親親丈夫的,都沒假手高壓鍋,全是小火慢慢燉成的。陳平原一來,精華得分去一半。雷東寶捨得,她可不捨得。

  等雷東寶趕到,兩人幫著韋春紅搬來兩扇屏風,在屋角隔出個小小天地,不受打擾地吃菜喝酒。陳平原坐下就歎氣,說這幾天都是送行酒,他都不想去。還是跟老哥們喝酒的好,說是一聽雷東寶說的菜,就知道是個有心的。雷東寶不會花言巧語,陳平原是早知道的,他圖的就是雷東寶不善說話的清靜。他一說出來,雷東寶反而大笑,他清靜?還是第一次聽說,人都煩他的大嗓門。陳平原也無所謂,在雷東寶這個糙人面前更是懶得擺架子,他最近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肯露一絲隨和,架子早端得累了,現在屏風一隔,他一門心思喝酒吃菜。

  這甲魚烏雞湯還真是鮮,一隻大陶盆下放一隻小小的石爐子,幾塊炭火燒著,湯越吃越入味。陳平原吃到半飽,才暫時放下筷子,喝口清涼的生啤,對依然埋頭苦吃的雷東寶道:「說說話,別光顧著吃。」

  雷東寶沒停手:「你說,我聽著。」

  陳平原酸溜溜地道:「我現在縣官不當了,現管也不是了,你跟我說話也不耐煩了。」

  雷東寶奇道:「不是你不讓我說話的嗎?行,我說。你到市人大,還是我頂頭上司,我不也是市人大委員嗎。」

  陳平原不由得笑,歎道:「哪兒一樣啊。東寶,我跟你說句實心話,你……算了,這話說了你以後得看低我。」

  「什麼話這麼狠?你跟我說實心話,我謝你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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