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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幾乎是才發出去,他案頭的傳真機就「突突突」回吐一卷兒紙出來,「當然什麼事都沒有,這種分分合合我經歷得多了,從高中到現在。家裡帶來崔健的磁帶,很有意思,Mr.宋有機會聽聽。」

  宋運輝哭笑不得,把傳出傳入的兩張都撕了,這才出去。看起來小姑娘恢復神速,在家的時候還痛苦,說好要到沿海玩一趟順便找他的計畫都取消了,寫出來的信那麼言辭懇切。到了美國又如魚得水,還轉個十萬八萬的。但宋運輝到動力車間一問,立刻笑不出來了。

  小雷家的反射爐在正常運轉的時候不需要時時刻刻盯著不放,只要按時巡檢就行。大家就都聚到正在試驗的鍋爐面前,看油槍清洗後又換上,一個工人看煙色回來說還是黑的,不過好像淡了些。大家看到成功,都有些高興,就考慮是不是進一步減小流量,增大壓力,讓油槍霧化效果更好一些。正明對這些不是很懂,但憑著對普通水的瞭解,估計重油被蒸氣加熱成為流動性比較好的液體後,增壓應該也有這種效果。

  他立刻吩咐下去:「某某你去調整油泵,提高油速,回頭就在外面看煙囪,變淡就朝下做手勢,這樣;某某你管住反射爐的油壓,暫時保持反射爐油壓穩定;某某你慢慢給鍋爐燃油升壓,不要一步到位。」

  眾人領命,正要各就各位,忽然只聽「嘣」一聲劇烈悶響,熱浪沖得眾人一個趔趄,眾人驚惶轉眼看去,卻見反射爐竟然從高處炸裂,噴出巨大火球,眾人一下呆了。忽然有人驚叫:「關油,關油。」驚叫聲也叫醒了眾人,立刻有兩個人沖去關油閥,關油泵。正明傻了,毫不猶豫就推著滅火器沖上去,可臨陣磨槍,他不會使用眼前這龐然大物,幾乎是看一眼火焰看一眼說明書,才將滅火器用上。正好別的人也動手將滅火器開啟,從兩個方位一起噴射。

  但是,此時雖然油路截斷,火球缺少後勁,不再爆裂,可在大家驚慌的瞬間,火球已經點燃所經之處,火勢迅速蔓延。兩支油槍只夠截斷火勢向鍋爐蔓延,卻無法控制屋頂的燃燒,整個車間動力部分頓時烈火熊熊,情勢危急。直到跟進的人手忙腳亂打開消防水龍,才總算此消彼長,漸漸將迅速蔓延的火勢控制下去。

  手中的滅火器已經用完,正明沮喪地看著屋頂水龍與火龍糾纏,忽然電解車間老工程師濕漉漉地從配電間沖過來,神經質地大吼著,近了才聽清楚:「誰開的消防水?誰開的消防水?電沒關就開消防水,全都不要命了嗎?誰開的消防水?……」正明無言以對。

  雷東寶聽見悶響就往窗外看,卻看到銅廠兩條煙囪之一躥出一團巨大黑紅色的火球,雷東寶一聲「壞了」,拔腿就往外沖,都忘了還有「交通工具」這種東西。村民們也是驚惶地、不由自主地從各個方向朝銅廠彙集,大家七嘴八舌地驚看著火勢越躥越高,然後才漸漸被水龍壓下去,黑煙漸漸變淺,最終化為濃濃一蓬白煙,籠罩銅廠上空。

  這時才有人叫岀來:「你衣服燒穿了。」「你臉怎麼了?」「哎喲,我的腿。」「快送醫院。」眾人眼光向下,看到正明他們幾個四處掛彩,搖搖欲墜。雷東寶指揮眾人扛起正明幾個,裝上外面貨車趕緊運去縣醫院。後面老工程師依然瞪著眼睛神經質地喃喃自語:「幸好我在高配,幸好我電閘關得早……」

  雷東寶這才留意到身邊的老工程師,忙抓住他雙肩問:「怎麼回事?」

  「估計……估計燃燒岀問題,反射爐燃燒岀問題,反射爐燃燒岀問題……要不是我正好在高配,及時合上電閘,這兒得死一地的人。」

  雷東寶只覺得背脊涼颼颼的,冷汗夾著剛剛跑出來的熱汗一滴滴從額頭滴下。「真是燃燒不完全?煙囪裡的煙太黑?」他想到被他忽視的宋運輝的提醒,心下懊悔不及。

  「應該是,應該是,燃燒不完全,不知哪兒結焦了,終於有一天閃爆,爆炸。以前聽說過有這種事故,今天才第一次看見,看見……哪個渾蛋想到用水的?」

  「你回頭總結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寫份報告。士根哥,銅廠先交給你盯著,暫時停工,等結論做出後再開工。我去醫院,你從保險箱裡取點錢給我。」

  雷東寶交代一下,轉身走岀千瘡百孔的車間,忽然覺得腿腳酸軟,這才想到剛才跑狠了。他小跑回去村辦取摩托車,又想到要給宋運輝電話,進門就聽見電話鈴炸了起來,接起,正是宋運輝。

  「小輝,反射爐炸了,我沒聽你話立刻停了它,炸了。」

  宋運輝愣住,才那麼一會兒的工夫?「具體的?說具體的。」

  「我看到煙囪噴出一蓬火,過去看反射爐基本炸爛,屋頂油毛氈全燒了,瓦片全掉下來,還好電閘扳下,否則更得死人。我得去醫院看看,六個人受傷,總算他們拼死保住鍋爐沒炸。」

  宋運輝又是沉默了一會兒,歎道:「你們村建這銅廠基本上是耗盡所有資源,你得想辦法找錢修復銅廠。估計這麼一炸,問銀行借錢就難了。」

  雷東寶瞪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才垂頭喪氣地騎上摩托車去縣醫院。是啊,這麼一炸,炸飛多少鈔票,雖然才燒短短時間,可一間火法車間幾乎滅頂。銀行本來已經在嘀咕他們借錢太多,擔心他們還不起錢,若爆炸消息傳出去,銀行這會兒還不收緊錢包不給貸款?

  雷東寶魂不守舍,一路驚險趕到縣醫院,幸好陪同過來就醫的人說都是皮肉傷,沒生命危險。雷東寶一聲不吭地叉腰站在急救室外,鐵塔似的動也不動。過了一會兒,村裡又有人陸續趕來,都是傷患的家屬,哭天喊地的。雷東寶依然沉著臉不語,兩眼死死盯著急救室門。

  終於,被處理好的傷患一個個出來,正明出來的時候大夥兒幾乎不認識他了,臉上手上都纏著紗布,奇就奇在腿上一點事都沒有。若不是他出來喊聲「書記」,誰也看不出這個半身白紗的人是正明。正明看到門口的雷東寶,搶過來「撲通」一下跪在雷東寶面前。

  眾人驚住,正明的妻子也不敢拉丈夫,流著淚等在一邊,等候雷東寶發落。雷東寶陰沉沉地盯著正明,嘴角越來越往下沉,身邊的兩隻拳頭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並非不想痛揍,而是無處下拳。終於抬起大腳,一腳踹了過去,也不看正明如何承受,轉身默默走了。正明妻子這才敢驚呼一聲扶起被踹倒在地的丈夫,正明不等妻子詢問,先說「沒事,沒事,書記出了氣就沒事了」。

  雷東寶悶聲走出醫院,在九月依然熱辣的驕陽下站了會兒,想了會兒,騎上摩托車趕去韋春紅的飯店,問韋春紅要了些錢,匆匆跳上去市里的汽車,趕去火車站。他要走個回頭路,找那個去年曾經拒絕小雷家的高級工程師。吃一塹長一智,如今才痛切地感受到技術的無比重要。雷東寶手上除了一隻每天不離身的扁扁公事包,還有一袋韋春紅追到汽車站塞給他的一包吃的。雷東寶只是一閃念想了想今天韋春紅怎麼沒一句廢話,但隨即就想更重要的事,他該如何說服高工,而更麻煩的是,他該如何說服銀行。

  韋春紅幾乎是小跑到車站攀著車窗才正好把吃的送到雷東寶手上,回店看到雷東寶的摩托車,心裡酸酸地想,他應急的時候毫不猶豫把她當一家人,可就是不把一家人的手續辦下。思前想後,雖然不情願,還是拿起電話掛到小雷家村辦。一個不知誰接的電話,韋春紅淡淡地說:「我姓韋,請村長立刻給我來個電話,你們書記的事。」

  村裡其實都已經知道韋春紅和雷東寶的事,接電話的又是最看風向的四眼會計,四眼會計立刻抓起自行車去銅廠爆炸現場找士根。士根一聽皺眉:「她現在添什麼亂?」

  「是書記的事,你還是給回個電話吧。」

  士根「哼」了聲,勉強走進銅廠辦公室給韋春紅打電話。韋春紅沒廢話,公事公辦地道:「估計你們書記暫時沒法通知你們。他從我這兒拿了些錢去上海找一個高工了,現在趕去火車站。我想既然找人家高工救急,他總得表示一點誠意,我這兒拿的四百來塊哪兒夠,你們設法送錢過去火車站吧,如果他已經跳上火車,你們另想辦法。」

  士根沒想到韋春紅說話不俗,一時有些不適應,道:「謝謝你提醒,我這就也把你的錢送過去,是……」

  「那是我跟他的事,你不必插手。」韋春紅冷冷地掛了電話,她不知多煩這個多管閒事的雷士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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