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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是,部裡的設想是……」宋運輝這回詳細說明。雷東寶聽著無聊,背起手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對那些個暗沉沉的擺設沒有興趣,再加坐了一夜硬臥,累得慌,就坐一張寬大太師椅上睡起覺來。說話的兩個人聽到打雷一般的鼾聲響起,一齊看著雷東寶發笑,但很快言歸正傳。宋運輝雖然見老徐對他不鹹不淡,可為了東海專案,他得拼命抓住任何一根稻草,他把最近的處境詳細介紹給老徐聽,包括虞山卿剛跟他說的辦法,不管老徐是真有興趣還是假有興趣。

  雷東寶雖然鼾聲如雷,可也心知這不是睡覺的地方,下意識提醒自己別睡著。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得宋運輝狐疑地說聲「真的嗎」,他立刻嘟噥著搭腔:「老徐要麼不說,要麼不會騙你,他什麼人啊,只要他說的我都聽,你也聽著。」

  徐宋兩人聽了都笑,老徐更是扭頭笑道:「人說老虎打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雷老虎打盹警惕性也很高啊。小宋,我出國學習告一段落,節後上班我幫你問問,我建議你還是不要聽信你過去同事的話,亂找門路。你們東海專案不是那種不起眼的小工程,部委不會沒有統籌考慮。」

  見宋運輝答應,老徐就換了一種腔調,很是不嚴肅地對雷東寶道:「別老虎打盹啦,呵呵,跟我說說你們小雷家這半年都幹了些啥。」

  「讓小輝說,小輝說得明白。」

  「我來北京這兩個月你又沒多給我電話。你自己說。」

  雷東寶依然半睡半醒,見兩個他生命中的重要人物都看著他笑,一定要他說話,他很不情願地坐直了,伸個懶腰,才道:「我這不是去大邱莊學習回來嗎!那次我激動啊,拔腿就趕來北京找你老徐,你不在,我就回去照著大邱莊的那套推行了。我送了村裡十幾個沒考上大學的孩子上大專去,叫定向培……委培?反正他們畢業了沒戶口,還得回我小雷家來工作。這次送去的都是讀機電、會計的,下批送去讀農大,我們學什麼的都要。」

  「這很好,做得很對,我看你雷老虎要是多讀幾年書,做出來的事更大。」老徐連連點頭。

  雷東寶卻是搖頭:「你們讀書多的都膽小,沖前面的都是我們書讀不多的。大邱莊那個禹作敏文化也不高,可人家幹得很好。我看,帶頭的書不能讀得多,否則做什麼都束手束腳。下面做事的一定要多讀書,書讀多的做出來的事情好。」

  老徐聽了好笑,宋運輝本來也笑,可想到金州時候費廠長劉總工鬥不過非大學出身的水書記,一時有些感慨道:「這也是我最近幾年疑慮的問題。我有一種感覺,知識份子想法多,可也瞻前顧後畏懼多,缺乏敢想敢幹的精神,在實踐上落後實幹的人一大步,越是年紀大的,顧慮越多。」

  「這應該是特殊階段的特有現象。」老徐看著宋運輝若有所思,「但絕不應該是未來趨勢。」

  「你們怎麼又扯上了,聽我的。」雷東寶只要真正想說,徐宋兩個都不是對手,他的嗓門壓倒一切,「我第二步,把權力下放,讓他們自己找項目,擴大規模。現在電線廠擴張,現成的老工人帶新工人。還打算開電解銅廠,我看隔壁幾個村那些小破電解銅廠都活得挺好,我們肯定也行。」

  「那條河更遭殃了。」宋運輝搖頭,還是第一次聽雷東寶說起電解銅。

  老徐看看宋運輝,想到去年在小雷家橋上看到的那條面目全非的河,「這就是知識份子的顧慮。」卻也不置可否,「小雷,你繼續說。」

  「老徐我們聽你的,養豬場的沼氣弄好了,這東西真管用,燒水跟小輝廠裡用煤氣一樣順,就是挺臭,哈哈。現在養豬場和電線廠全燒沼氣,跟白撿的一樣,不知省下多少煤錢。我們那麼多豬,以前愁它每天拉那麼多,運都運不完,一輛拖拉機全交給豬糞了,現在就愁它不拉,磚窯也想燒沼氣。忠富不幹了,豬是他養的,好像豬糞就是他拉的,他要把沼氣拿去養魚蝦。我以前填了他兩口魚塘,他心裡不知多惦記著。這回跟著省裡的專家去弄來我手掌大的牛蛙,那麼長的羅氏沼蝦,還有長得跟田螺似的福壽螺,還有比河鯽魚寬的尼祿羅非魚。我說他伺候得過來嗎,他說沒問題,先都放在一個暖氣大棚裡養著,拿沼氣燒的暖氣片焐著,說等春天自己搞繁殖。我不信那些東西有多好,紅燒了他一個牛蛙,好吃,肉多,比青蛙肉多。忠富跟我急,差點追著我打,哈哈。」

  老徐和宋運輝都是哭笑不得。

  雷東寶卻得意地笑道:「好吃,肯定有前途,我答應忠富他只要好好搞,錢不用愁,我替他解決。我兩年沒問縣裡批貸款,他們不知多急著要我去批,我就是不,急死銀行,操。」

  老徐笑道:「好吃就有前途,很樸素。」

  宋運輝沉吟道:「有鬼,你怎麼別的都沒吃,就只吃了一隻牛蛙?大哥以前跟我說起飛線釣青蛙來眉飛色舞。」

  雷東寶呵呵地笑,並不狡辯。他看到忠富引進的四種東西,其他馬馬虎虎,唯有牛蛙這個玩意兒,他一見傾心,此後日思夜想,都是這麼大的蛙,肉會不會跟癩蛤蟆似的不結實,如果結實的話,那該是如何美味。於是他候著忠富出門,進大棚偷了一隻冬眠的牛蛙,回頭叫管著村食堂的四寶老婆加蔥姜紅燒了,果然好吃,只是一隻太不過癮。雷東寶現在最大的願望之一,就是希望棚子裡的牛蛙快快長,快快生。

  「那種尼祿羅非魚挺好養,一放進暖棚,才沒幾天就發春,生出來的魚子都含在嘴裡,賊奇怪。春節就能上市一批,大得還挺快,我倒是要看看有沒有人買。」

  老徐一向很喜歡聽雷東寶那種粗得掉渣兒的話,忽然因此想到一件事,跟宋運輝道:「小宋,不好意思,你去隔壁書房坐會兒,我有件事問小雷。」

  宋運輝不明白是什麼事,依言轉身出去。這邊老徐輕問雷東寶:「個人問題有沒有解決?」

  「沒有,你不也還沒?」

  「兒子差不多夠理性,時間也過去很久了,我們應該有所考慮。我已經有眉目了,你呢?」

  雷東寶沒想老徐說得那麼坦白,不禁疑惑地問:「那你忘記她了?」

  「怎麼可能忘記?但……也不現實。我現在找的是跟她完全不同的賢妻良母型,挺單純也挺單調。你呢?也別勉強自己,跟你以前勸我的一樣,你妻子在上面看著你生活不周全,不會安心的。」

  雷東寶忽然紅了臉,吭哧吭哧地道:「有一個,本來挺好的,我常去她那兒,忽然不要我去了。不去就不去。小輝也勸我找一個,可我又不是看不出,他勸我時候的牙關都不肯張開,他都不情願,你說他姐會情願嗎?」

  老徐沒想到是這麼個原因,只得為雷東寶感歎一下,話說回來,讓宋運輝歡天喜地地督促姐夫再娶,還真不大現實,宋運輝能提起已經不錯。這一想倒是有些愛屋及烏地欣賞起宋運輝,他有與雷東寶一樣的經歷,他的妻弟挺不好相與。以前他不過是從水書記的角度看宋運輝好用不好用,對於宋運輝岀金州還有些不以為然,這會兒想法悄悄改觀。「小雷,你聽我的,找一個賢慧的一起過日子,你這樣一個人不好,吃穿沒人管,哪能胖成這樣的,答應我。」

  雷東寶認真想了會兒,道:「我吃穿不講究,就是有時候晚上憋不住,這事兒你別管我,你先管好你自己。」

  老徐知道雷東寶直而粗,但沒料到這麼直,笑道:「我從科學角度跟你說,總單身對身體不好。這樣吧,晚上住我這兒,明早我帶你到處逛逛。」

  「不,小輝那兒兩張床,我住他那兒去,明天就上火車,北京灰撲撲有啥好看的。跟你說話還行,住你家不行,你一直就領導范兒,在你家裡睡不安穩。結婚的事兒我聽你的,你說的肯定有理。」

  老徐只好笑著不挽留。

  雷東寶和宋運輝在老徐家吃了一頓精緻的回來,可雷東寶沒吃飽,坐在公共汽車上東張西望到處找吃的,可首都人民就是不給他機會吃頓熱乎的。他只好進了宋運輝房間後挖出一條熏腸來吃。一邊吃一邊道:「剛老徐讓你出去,是問我個人問題。我要他幫你,他說肯定會幫。就是他現在不像以前在縣裡時有權,等他上班後問清楚怎麼回事,會指點路子給你。他的意思是,你們東海那個專案是他剛開始有機會做的什麼工作,他也不希望被中斷。」

  「可老徐現在又不在我們部裡,怎麼跟我們項目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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