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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再去大邱莊,與前一次沒頭沒腦地來有所不同,這回雷東寶是帶著思考,帶著問題而來。他有很多問題,比如大邱莊如何解決城市來的技術人員不願落戶的問題,如何全面提高村民技術水準的問題,如何在現有基礎上進一步深化發展的問題,還有發展該如何側重的問題,等等。

  但是,大邱莊是出了名的先進,他一個小雷家每天都有參觀的人來,何況是大邱莊。沒有跟團,他根本就找不到門縫兒打聽。他拿出當年供銷系統斷他水泥鋼材供應時他帶著四寶挨家挨戶摸上門去賠笑臉說好話的勁頭,不恥下問,遞煙請客,雖然沒再看到禹作敏,可接觸了一個高層。人家本來忙得沒好臉給他,可後來見他問的問題有門道,不像有些參觀團走馬觀花,只圍著賓士轎車發癡,人家就接待了雷東寶。幾頓飯吃下來,雷東寶既問清了大邱莊的大致思路,又就自己小雷家的發展諮詢了人家先走一步人的意見。

  到了天津火車站,雷東寶忽然想起應該把他的學習心得跟老徐討論一番,聽取老徐的意見,就提腳上了北京。沒想到老徐出國考察,他只能灰溜溜回家,一路之上,他滿心都是計畫,興奮得白天睡不著覺,瞪著張飛一般的環眼躺硬臥上,海闊天空地想,越想,越是興奮,簡直恨不得身上插兩條翅膀,直接飛回家去實施。這時候,什麼韋春紅,想都想不起來了。回到小雷家,有人跟他說吊燈已經送去韋春紅的飯店,他也只是「嗯」一聲作罷。

  回到小雷家,雷東寶辦的第一件事,是把關係從縣裡找到市里,從縣教育局攀到市教育局,花十萬塊錢,把今年去年兩年沒考上大學的十二個高中生都送進市高專分專業跟班讀書。男的讀機電,女的讀財會。硬是馬不停蹄地在高專開學前一天,把主要手續辦完,第二天一輛卡車,把十二個男女送進高專做大學生。

  雷東寶往天津跑,天津回來又每天往市里跑的時候,雷母也天天坐上村口公車往市里跑。有風聲傳下來說國家不管物價了,以後商店愛漲價就漲價,雷母急了,那還了得,那以後不是任憑商店漲價打劫了嗎?她立刻與老姐妹們湊一起拿錢洗劫村裡的商店、鄉里的商店、縣裡的商店,然後直接乘車洗劫市里的商店。商店裡人山人海,排隊跟打仗一樣,小雷家這幫富起來的老頭老太配合作戰,你支援我,我支援你,看到什麼買什麼,錢似乎不是問題,只要有東西。等雷東寶忙碌稍告一個段落,一看家裡,桌上的熱水瓶多得可以排隊,床上堆著羊毛毯、腈綸毯、棉花胎、被面、衣料、毛線、棉毛衫褲。地下則是臉盆、水桶、鋁盒、搪瓷碗、筷子、鏟子、鐵鍋等用品,灶間滿是大袋的米麵,啤酒白酒,還有三箱速食麵。琳琅滿目,幾乎可以開個小雜貨店。

  雷東寶當即斷了他媽的財源。難道還能把一輩子的東西全買了不成?以後的東西,以後掙錢了買,他充分相信,別人買得起,他只有更買得起。物價漲得多,他掙得更多。比如這幾天手下幾家廠的貨物,價格也是日漲夜漲,可還是有人把庫存搜刮得一毛不剩,有人還恨不得花高價把豬娘也買去殺了,市面上日日漲價,小雷家也日日掙大錢。但把個雷母失望的,可她不敢拿兒子怎麼樣,只好偃旗息鼓停止瘋狂採購,只是看著老同伴們繼續跑市里商店排隊,她心癢腳癢。

  只有雷東寶鎮定,宋運輝這個以往漲價都袖手旁觀的人,這回也投入到狂買行列中去。沒辦法,看著翻倍兒漲的價格和一成不變的工資,誰能無動於衷?價格一放開,國家一不管,商店簡直是沒個節制。但是,宋運輝手中可以調用的錢遠不如雷母的多,他只能精打細算地把鮮活的塞滿冰箱,把糧油糖鹽和宋引需要的奶粉等必需品塞滿廚房,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價格翻跟鬥似的往上沖了。但他沒買什麼臉盆水壺,他在國外見過好的,覺得這些現有的總有一天會被淘汰,他們現有的夠用。

  再說,誰知道什麼時候,他這個位於處長樓的家忽然就給搬了呢。他最憂心的還是那一紙調令。

  原以為是鐵板釘釘的調動,沒想到因為尋建祥來的那一晚水書記那次反常用車,給用岀了毛病。那天晚上之後,有風言風語傳出,說閔廠長與一個市歌舞團的亂搞男女關係,給當地派出所抓了,還是水書記連夜找市領導把人領出來,把事情悄悄掩了。可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麼火暴的事很快一傳十,十傳百,就在總廠傳開了。閔廠長一時灰頭土臉的,好幾天開會沒出現,據說是生病住院了。

  宋運輝想到水書記與他的單獨談話,再想到水書記去美國時劉總工等人進京告狀,逼水書記不得不割肉處理,心中冷笑,兩個上位者一樣的伎倆。誰又能知道,這消息的不慎傳出又是不是水書記有意安排的漏洞呢?就像當初虞山卿不慎知道了劉總工他們的動向。

  可是,宋運輝無法靜心旁觀。他的調動,是與閔達成的桌下妥協,而水書記對他則是挽留。如今出了這麼一出活劇,他的調動會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但是,他還是繼續為調離,或者說是快速撤退暗做準備。他幾乎已經退出新車間的日常管理,只有新車間萬分火急時他才過去一趟,一杯茶,偶爾一支煙,跟一個常規辦事員一般地手中拿張報紙,而更多時候是書。他把梁思申以前寄來的那些管理金融書籍又複習一遍,還看梁思申暑假回國寄來的國外報紙。小姑娘越大越有心,寄來的書刊報紙越發精深。

  旁邊辦公室國內業務科的科長最近忙了個底朝天,無數以前不曾冒頭的客戶拿著錢上門買貨,仿佛即使拿扁擔挑兩筐回家也是好的似的。科長問宋運輝協調要新車間的產品,因此跟宋運輝說了現今的行情。宋運輝好生奇怪,那還不漲價?科長說,都找不到水書記和閔廠長,水書記去了北京,閔廠長住院,沒法開會發佈檔確定新的價格,他一個人怎麼敢在價格上亂來。

  宋運輝聽著很是感慨,忽然想到,不在這個時期趁火打劫提價的國營企業估計還不止金州一家。不提價的原因千變萬化,在金州是兵荒馬亂,而有的可能是保守而按兵不動,更有的是壓根兒沒反應過來。他感慨雷東寶前兒電話裡講到小雷家早已囤積。士根將村裡所有的錢都拿出來買了銅杆、塑膠、鋼筋、水泥和豬飼料,士根的算盤子硬是好。做出來的產品也不賣了,等著價格再往上翻。同樣是實業,兩地怎能如此不同?

  楊巡和尋建祥卻是趕上了時候。若說尋建祥還是剛剛試水,看到價格飛漲,人們瘋狂搶購,還有點無所適從,最先沒把握住分寸,歡天喜地賣得高興,等醒悟過來才藉口關門保留庫存,這時候從廣東拉來的一車皮瓷磚已經去了三分之一,他那個悔啊。

  而楊巡則是大大不同,他這幾年已經經歷太多次的調價,眼看這一次的價格跟脫線風箏似的亂飛,與以往大大不同,他就停止銷售,嚴陣以待。他很興奮,看來終於可以借此漲價,一舉還清欠債,甚至還能憑空生出些許本錢。真沒想到,落魄之下,竟會遇見這等大好轉機。

  楊巡唯一的遺憾是,他的電線電纜沒能如市面上的日常用品般翻倍地漲,他的電線電纜要是能換成日本的錄影機、電視機,或者只是臉盆熱水瓶也好。不過好歹他把兩個倉庫裡的貨色賣了個好價,幾乎是接近最高價賣,賣了後想去小雷家提貨,小雷家的倉庫也空了,沒貨可提。他心裡那個難受,若是沒老王坑煤礦那一出,他要是手頭還是有那麼幾十萬的本錢在,他一早多進些貨色的話,這回肯定賺翻了,千載難逢的良機啊。

  但現在既然沒生意可做,回到老家又沒貨色可進,他便開始處理老王的事。老王東北的貨色全沒了,可在老家還有家產,還有一個校辦工廠,不知現在怎樣。楊巡現在有閒暇,也不用再擔心欠債,他可以放緩一下自己的腳步,稍作停頓,著手收拾以前的殘局。

  當然,楊巡這才單獨將這回的大起大落跟他媽說了一下。楊母驚得只會一邊流淚,一邊拿拳頭捶自己的腿。等楊巡說明不跟家裡說的原因,楊母斥道:「你以為你翅膀硬了?你以為你媽是個經不起風雨的?雖說你有本事獨立應付,可你……罷了罷了,你的考慮也有道理,只苦了你。」

  「媽,這個家還是你當家,可外面的事,全部我來。」

  楊母歎道:「好吧,以後弟妹們的事還是你扛著。媽只管你們吃飽穿暖,管你們一個個結婚成家,我就功德圓滿了。我先張羅你的婚事吧,你年紀上杠了,趁這幾天在,我跟親家見個面,說說你們結婚的事。」

  楊巡一時無語,好一會兒才道:「小戴……失蹤了。」他不願提起戴嬌鳳跟了別人的事,連跟媽都不說。

  楊母大驚,看著兒子失落的臉,又點點頭,起身道:「我去看看田螺,等下給你做幹燒田螺吃。」自己兒子的心,她還能不清楚,她就別往兒子心口再捅刀子啦。她充分相信兒子的智力,經此一事,以後不會再迷上個水性楊花的輕佻女人,不需她再替兒子總結提醒。

  楊巡對著北窗蔥綠的修竹發了會兒愣,卻又覺得心裡輕鬆,跟媽把所有的事說出來,似乎是去掉了他心中最後一個包袱。他很感謝媽什麼都沒說,沒跟以前一樣地鄙視戴嬌鳳,他也不願,即使他親眼看見戴嬌鳳與別的男人在一起,而那個男人的企圖是那麼明確,可他還是不願把戴嬌鳳往壞裡想。他們曾經有過多麼美好的小日子,曾經也艱苦地住在倉庫邊小屋子裡相依為命,他相信戴嬌鳳是愛他的,岀問題的原因肯定在於戴家父母兄弟,戴嬌鳳年輕沒主見誤聽了他們的話。

  楊母雖然手頭做著事,可一顆心兩隻眼睛卻全掛在兒子那頭。看到兒子發了會兒傻,上樓換了短袖長褲下來,又進去廁所,似乎要出門的樣子。她候著兒子出來,就追著問:「老大,你去哪兒?」她可真怕兒子去戴家。

  「去老王家看看。媽,晚飯別等我。」

  「討債去?這當兒去,別逼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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