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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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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被雷東寶問得逼上絕路,只得從實招來:「我們雖然各自進自己的貨,可櫃檯上什麼貨都放。老王的貨色我們每家都有放,那些礦工看見就全砸了。」 「我說嘛,誰讓你們做這種斷子絕孫的生意,該砸。把我登峰的電線電纜跟你斷子絕孫的開關放一起,我的牌子都給你們搞爛了,操。」 楊巡一聽慌了,忙道:「雷書記,這事情也是沒辦法的。老王老資格,老王拿來讓我們都幫他擺著,我們不好意思不擺,你說鄉里鄉親,一起出門在外的,能不互相照應著點?可這回教訓也夠深刻了,以後就是斧頭架我脖子上我也不賣劣質貨,以後說什麼都賣最好的。這不,先找雷書記討救兵來了嗎?登峰的牌子,那是響噹噹的啊。」 雷東寶聽著到底是受用,卻也沒含糊:「你現在還拿什麼問我要貨?」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但我有顧客,這些顧客我打了幾年交道,你們如果自己找上去,還不定找得到。說實話,我這回受傷昏迷住院看護,都是顧客大哥們出錢出力幫忙,都跟我親人一樣。雷書記如果相信我,你派一個人押貨跟我去東北,我只管賣貨,經手錢的事都你的人來做,我不沾手錢,我只拿業務費。我不舍這兩年交下的朋友。」 雷東寶不懷疑楊巡有銷售門路,楊巡一年要從登峰拿不少的量,是個絕對大戶。但是……「你一分錢不拿出來,我憑什麼相信你?」 楊巡遲疑了一下,抽出桌上一張紙,寫下一列地址:「這是我家位址,如果我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找人砸了我家。東北人最多砸我倉庫,你能砸我家。」 雷東寶毫不客氣,收起字條,看看外面的天,道:「還早,打個來回還來得及,走,你帶我先認個路。」 楊巡看到一絲希望,可有些無奈地道:「我不能回去了。雷書記你不知道我爸早死,我媽傷心得已經丟了半條命,更把我們兄弟看得命根子一樣。我這樣子回家,要被我媽問岀我在東北不如意,她得再丟半條命。再說下面弟妹三個,都是被我媽拿我做榜樣訓斥著讀書,我的落魄相會影響他們上進。雷書記,辛苦你自己去一趟,我家那個山村沒外人,進去一問楊巡家,誰都知道,大池子邊那幢新樓就是。」 雷東寶眼中掠過一絲訝異,倒是沒想到楊巡這麼個滑頭還是個負責任的孝子長兄,每個人都有兩面性。他終於收回一直投注在楊巡身上的目光,起身道:「行,我立刻過去一下,你跟我出來,今晚宿我家,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商議。」 雷東寶把目光移開,楊巡簡直覺得就像日本鬼子滅了探照燈,遊擊隊員可以放手行動一般,身上壓力卸去一半,整個人仿佛又可油滑起來。可他此時說什麼也不敢油滑了,跟著雷東寶起身,搭訕著又送上一個真誠的馬屁:「我這回遭了事,幸虧大哥們都幫我,否則我這回發高燒死在家裡都沒人知道。來這兒又是雷書記幫我……」 雷東寶卻並不領情:「你就老老實實說話吧,沒人當你是啞巴。你說老實話的時候才像是個人,你就是再有缺點我也能信你。你越油嘴滑舌我越煩你,我一向煩你。跟上,馬屁跟我媽說去。」 楊巡給鬧個大紅臉,乖乖跟上,卻再不敢滿嘴跑馬。跟到雷東寶家安頓下來,看雷東寶胖身子飛上摩托車滾滾而去,他打量著這傢俱簡陋而面積闊大的房子心想,事情究竟是成,還是不成?雷東寶肯上他家偵探,是不是說明事情成了一半了呢?但想來想去,他已經盡力而為了,雷東寶最後作什麼決定,他只能聽任老天安排。他此刻心裡很無助,無助得心慌,最慌的是萬一這條路走不通,一家老小生計成問題。他真累。 這時候雷母進來以居高臨下的眼光打量楊巡,對於楊巡的客氣招呼沒有正面回應,只嘀咕說才送走一個又迎來一個,家裡都成療養院了,嘀咕完就又走出去,扔下楊巡不理。楊巡不知道雷家才送走的是誰,心說雷東寶原來是個仗義的人。以前真沒看出來,以前一直以為雷東寶是個土霸王。 屋子裡沒人,楊巡一個人坐著發呆,腦袋裡走馬燈似的全是亂糟糟的想法,唯一清晰的只有兩個字:「出路」。他不知道雷東寶最後會不會答應他的要求,如果不答應,他一時也想不出還怎麼勸說雷東寶,但他心裡即使再亂,還依然堅定,今天就是豁出性命,也得把這路走通。至於怎麼走,他真累了。 他的手臂又開始吱吱兒地疼,被戴兄扇過耳光的臉面也熱辣辣地痛。他想來想去想不明白,戴嬌鳳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會拿著旅行袋一去不回。他認為戴家父母是知道戴嬌鳳下落的,他真希望這個時候戴嬌鳳在外面已經生完了氣,或者是她父母已經把他的解釋傳達給戴嬌鳳,如果她真沒回娘家的話,她現在不知會不會回到他們兩個的小家裡,就像以前一樣燒好一鍋肉湯等著他回家?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最希望雷東寶現在就回來給他個了斷,刺激他幾乎空白無法思考的大腦。 一片混沌中,他想媽了,像個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迫不及待地想媽,想他堅強的媽媽。 可他忽然擔心雷東寶會不會跟他媽搭上話。鄉里一幫人闖東北,大家這回一起出事,不知道事情有沒有傳到老家,傳到媽耳朵裡。好在他家偏僻,山裡人與外面交往得少。而村子裡出去掙錢的人又少,在一個城市的沒有。但願有個僥倖,等他喘過氣來事情再傳到媽耳朵裡。不知道雷東寶會不會硬要跟他媽說上幾句,媽是個精細人,如果雷東寶一個不小心露餡了,媽更夜長夢多。 楊巡再無法發呆,索性走到門口與雷母說話。他一張嘴不知比宋運輝活絡多少,幾句下來,雷母立刻喜歡上他。 雷東寶親自去的楊巡家。楊巡家在重重大山裡面,還得經過宋運輝曾經插隊過的村莊。雷東寶是個農民出身的人,翻過山頭看到人家,就感覺出這裡與小雷家不同,好像節氣比山下平原晚了一些,山下的桃李花都幾乎開罷,這裡還是盛放。很容易地,一問就問到楊巡家。雷東寶順著指點過去一看,果然有幢簇新的房子,但在他這個行家眼裡看來,蓋得沒他家的漂亮結實。只是房門緊鎖著,看來沒人。雷東寶左右轉了轉,才想著要不要找人再打探打探,弄堂口轉出一個客氣而不失精明的女人。 「聽說我家來客人了咧,師傅是你找我家嗎?」 「對,我是小雷家村雷東寶,你是楊巡媽?」 「哎呀,雷書記,稀客稀客。請裡面喝口水,正好有新采的春茶。我兒子沒闖禍吧?」雷東寶大名鼎鼎,楊母又是村裡的女幹部,常在鄉里聽鄉長拿雷東寶教育他們這些村幹部,早已如雷貫耳。想到兒子如今跟這樣的能人交往,心裡很是高興。但是又想到雷東寶不期而至,不由得甚是忐忑,因為兒子上週六沒給她電話。 「你兒子活人精一個,能闖什麼禍。」雷東寶難得撒謊,可他一向虎著一張臉,撒謊時虎得比對方還狠,人家沒法不信他。「你們家不小啊,樓上有四個房間吧,啊?」 「是啊,上代留下的地基大。這房子是我們老大掙錢造的,算是村裡第一了。聽說雷書記村子裡房子造得跟花園一樣,跟你們那兒是沒法比了。請喝茶,水是早上燒的,不是很燙了,我再去燒點。」 「別燒了,我心急,不喝滾茶。」雷東寶聽得出楊母嘴裡對楊巡這個兒子濃濃的得意,這正是他上門要觀察的。他做事一向先找人,感覺對了就託付,因此認一個人在他看來是頭等大事。他又隨便扯了句:「我們有車貨要運去給小楊,小楊讓捎點春茶過去送人。時間緊,我自己過來一趟。」他小雷家每年春天都要送大量茶葉給關係戶,連老徐都來電表揚他送的茶葉新鮮有味,他就替自己來楊巡家想了這麼個合乎常理的理由。 這個理由,楊母非常相信,一則雷東寶多麼響噹噹的一個人,雷東寶這樣的人說話,豈會嘴上跑馬。二則果然楊巡經常從家裡捎土特產去東北,春天的茶葉夏天的桃,秋天的橘子冬天的梅,幾年下來她這麼個精明的人早已習慣,不用兒子說,經常早早給兒子備下,而今茶葉就在隔壁房間放著呢,還分了明前雨前的兩大袋。而她也順勢放了心,雖然兒子上週六沒打電話來,但看來是沒事,跟人家小雷家常聯絡著。兒在千里母擔憂,她總是最掛念她的這個大兒子。 「真過意不去,還勞雷書記親自走一趟,我們老大真是不懂事,你每天工作多忙,這種小事也勞煩你,我這就去取了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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