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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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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雷家下游的村莊邵家村因為地處下游,自打周圍鄉鎮企業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後,他們門前流過的河水幾乎沒幾天清澈過,總是一會兒黃一會兒綠一會兒紅,染坊一樣熱鬧,可河裡養的那些魚卻跟得道成仙了似的,百毒不侵,依然活得自在。往常小雷家流下來的臭水雖然氣味不對勁,可風向一變就聞不到,再說又不會熏死人,小雷家人自己不也熏著嗎,所以大家雖然總要罵上幾句,可也沒法太在意,人家可是天天一車一車地拿拖拉機載走豬糞,不就是放點豬水下河嗎?總不能關了人家的豬場吧。可這一回死得滿河漂的魚卻是真金白銀,跟鄉里簽下承包河流養魚合同的村民心疼得對著滿河白花花的魚肚皮哭天喊地。 邵家村村長氣得找上小雷家,要求小雷家出錢賠償。既然對方來的是村長,這邊就由小雷家村村長雷士根接待。士根雖然知道豬屎豬尿放到河裡去確實髒,可不承認邵家村的魚是被小雷家的豬尿毒死。他也有理,豬場的臭水都往河裡放了兩三年了,怎麼會今年才死魚?肯定是上游別的哪家企業放毒。邵家村的村長就問為什麼小雷家和小雷家以上的河流都沒死魚,就只死了小雷家下游邵家的魚,這說明即使不是小雷家的豬尿,也是小雷家放的其他毒水。士根說小雷家門前的河壓根沒養魚,死什麼魚。 一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兩個村長都不讓步,邵家村村長轉個身又告到鄉里。小雷家村經濟搞得好,鄉里比較疼愛小雷家,士根在鄉里一向直進直岀。邵家村長在鄉里說話還有點顧忌,士根卻還是一樣地說話,於是爭論局勢變成好像是邵家村犯紅眼病告黑狀,小雷家人盼青天。鄉里要邵家村別逮誰是誰,看到小雷家農村經濟搞得好就抓小雷家要錢,邵家村長冤得什麼似的,非要拉鄉長去邵家看死魚。正拉扯間,中午下班電鈴響了,鄉里工作人員積極踴躍地下班回家,撇下邵家村和小雷家村的兩個村長。 邵家村的村長受託而來,見事情沒辦成,無法回去向村民交代,就拉住士根要一起回去跟村民說,士根不肯,騎上新買的摩托車自己走了,邵家村村長的自行車怎麼也追不上,心裡又羞又氣。 士根回村與雷東寶說起這事,雷東寶小時候還見豬糞扔進河去,大魚小魚追著吃的,哪裡還會毒死魚,跟士根一起議論邵家村的不是東西,自己把魚養死,想敲詐小雷家村淘本。兩人都覺得是這麼回事,士根本來還想爭論是不是小雷家的事情後稍微給邵家村一點賠償,因為好歹是把人河水弄髒了,可想到邵家村不上路,擺明著訛錢,他也不幹了。 當晚,豬場的一堵牆就給人扒了。正好扒的是小豬哺養場,半夜三更,寒流入侵,扒開的牆洞周圍好幾窩小豬凍得「嗷嗷」叫,扒牆聲豬叫聲驚醒夜班管理員,大家抄傢伙沖出去抓了兩個,其他跑了。農民對待對手一向下手無情,夜班的有些去堵牆趕豬,有些就把被抓的兩個人扒了大衣綁在豬場門口兩根電線柱上,等待第二天領導們來了處理。被綁的兩個也凍得「嗷嗷」叫,與披著大衣的豬場職工對罵。 逃回去的邵家村人見少了兩個人,少的都是誰家侄子誰家外甥親連著親的,這與烏合之眾不同,不能不回去找。可再回去豬場,卻見狼狗當道,燈光雪亮,小雷家人嚴陣以待,邵家村人都不知道該不該露面。他們又不是不知道小雷家人的剽悍,連市里欠小雷家錢他們都敢打上去要,可面對著被綁電線杆上的親屬,他們又無法不救,於是,派了幾個人回邵家村去叫人。 小雷家的狼狗聞到人味兒,躍躍欲試,小雷家人感覺不好,也打開豬場自用的大喇叭叫人求援。冬日的村莊本來靜得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聲音,腳盆般大的灰色高音大喇叭一喊,小雷家村的人都起來馳援。這時天漸漸亮了,連著小雷家與邵家村的路兩頭,黑壓壓的兩軍對壘,高過人頭的是鋤頭柄釘耙柄。 雷忠富一聽豬場出事,是第一個「哧溜」出被窩的,去豬場瞭解後,連忙找上雷東寶和士根咬耳說了最近天氣返暖,原來凍結的豬尿大量排放入水,又一場雨,把春節幾天休息沒清的豬糞沖下河裡,這麼多豬尿豬糞下水肯定可以害死一河的魚,忠富本來就是養魚改養豬的,懂行。 雷東寶與士根知道這下騎虎難下了,如果這時答應賠償,對方還以為是槍桿子底下出賠償,以後邵家村的氣焰將大增,小雷家的以後還怎麼做人。可既然毒死他們的魚,不賠又說不過去。正好鄉書記帶著派出所民警過來勸架,雷東寶順勢做大方,便要小雷家的收隊回家,把晚上抓住的兩個邵家村人交給派出所處理。邵家村的人不肯撤,村長仗著人多勢眾,一定要拉鄉領導去看死魚的河。鄉領導們去看了,看到一條寬闊的臭水溝。這種臭水溝裡還能不死魚? 雷東寶坐士根摩托車後面,主動趕到鄉政府,等鄉領導們回來處理。路上他與雷士根商量,這事怎麼辦,承認還是不承認,若是承認了,以後邵家村的人不是有理由堵他們排水溝了嗎?如果不承認,又用什麼藉口賠錢?豬場不能不辦,豬尿不能不排,承認無疑是斷豬場後路。 鄉領導們先把河水取樣交給市里去化驗,結論出來之前沒法下定論。可鄉里還是批評了小雷家村把一條河搞得跟臭水溝一樣,於是邵家村的村長支書跟著一起指責,要豬場停辦。雷東寶原本一直聽著,聽來聽去聽不出合理解決辦法,索性一聲大喝止住大家的吵鬧,告訴鄉長,萬頭養豬場是縣裡要辦的,也是縣裡樹了一年多的典型,給縣裡不知爭了多少光。豬場一定要辦下去,豬糞豬尿一定要排,領導看著該怎麼辦吧。 鄉領導當然也知道小雷家養豬場的牛氣,自然不肯停辦這個縣裡樹立的典型、鄉里財政的大戶,可問題就是雷東寶問的那麼簡單,怎麼辦。他們不能做決定,只有向縣裡彙報,要求縣裡解決。 沒想到縣裡的答覆很簡單,縣裡說小雷家經濟是全縣農村經濟的典範,邵家村有什麼問題自己克服解決,還要邵家村向小雷家學習,大幹快上,搞活全村經濟。邵家村的村長支書不敢找去縣裡,只好蹲鄉里拖住鄉長書記要求解決。士根根據邵家村村長的賠償要求,主動放下五千元現金支票走了,雷東寶走以前還問鄉長,豬場一直要辦下去,這問題怎麼解決,總不能老問小雷家要錢。邵家村的也問鄉里這問題怎麼解決,邵家村的河不能不養魚。鄉里頭都大了也拿不出辦法。 既然誰都沒辦法,再說邵家村又把錢拿了,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小雷家養豬場吸取教訓,再也不敢不清當天豬糞,但臭水照排,邵家村的河流繼續做陰溝,邵家村的人再往上反映都沒用,縣裡一心只支持小雷家。邵家村的人只有怨聲載道,卻無可奈何。 雷東寶起先還挺關心豬場豬糞豬尿的問題,要忠富想辦法解決,他自己也想著要麼修長溝把髒水排到邵家村更下游的地方,可後來既然上級沒意見,邵家村拿了賠償後沒再有大動靜,他也就將此事擱下。 而小雷家上下見出了這麼大事,上級還是包庇著小雷家,一個個身體壯膽氣豪,自然是更不會用心去解決豬場的問題,而且更是理直氣壯地「為了壯大農村經濟」而排汙。於是,不僅邵家村,邵家村的下游也怨聲載道,可大家的怨氣又能傳達到哪兒呢?漸漸地,大家都說雷東寶這個人霸道,不僅在他自家村子裡一言堂,周圍村子也在他面前說不上話。小雷家的豬屎一臭一條河,雷東寶的臭名也順著河流往下傳。偏雷東寶是個擰著來的人,既然大家這麼罵他,他索性把以前的內疚也丟了。 而因為登峰電纜廠兩條電纜設備的開工,需要動用大量銅材。早有機靈的個體戶聞風而來,在附近村莊找地塊做起廢銅回收生意,準備將廢銅整了賣給耗銅大戶小雷家電纜廠。邵家村自然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村裡開起好幾家廢銅回收場,邵家村好多人進廢銅場就業,天天幾根煙囪冒出充滿燃燒聚氯乙烯的臭氣黑煙,而邵家村廢銅回收排出的酸處理廢水和鹵素廢水繼續往下游跑,一站接著一站,下游還有下游。 年底,豬場再次豐收大賺,可豬場再豐收也比不過電纜廠的賺頭。可電纜廠的開工引導得周圍村莊大上廢銅收購加工廠,終於天下烏鴉一般黑,小雷家的臭水臭氣不再一枝獨秀,從此邵家村的人不再埋怨小雷家。 不過,周圍村莊也不得不通上了自來水。因為河水不能用了,被酸水鹵水污染的地下水也不能用了,大家只有被迫趕超城裡人,用上自來水。 這一年,楊巡私自打著登峰電纜廠的牌子在東北搞他的電線電纜批發,久而久之,人們也認可他是登峰電纜廠的門市部,生意越做越大,資金越滾越雄厚。楊巡在登峰的進貨量越來越大,於是在雷東寶面前越來越說得上話。不過雷東寶依然不很喜歡楊巡,常當面指責楊巡這小子越來越狂,狂得沒邊兒。不就是做個倒爺嗎,有什麼可狂的。楊巡也就在雷東寶面前沒法還嘴,他狂,雷東寶比他更狂。 §1988年(1) 元旦淩晨天還墨黑,雷東寶就坐上借來的一輛深藍桑塔納去火車站接人。他心說這車子真好,別說村裡的那些拖拉機,那都不是車,就說他常揩油的陳平原的北京吉普,坐著哪有這車子穩,車椅子又軟,車裡開起暖氣來,一點不漏風,棉襖都穿不住。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腳撐不開,雷東寶現在胖了,他人本來就高大,一胖,走路就更擲地有聲,只是坐車就麻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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