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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讓新車間超負荷增產的事,果然由虞山卿上報水書記,由水書記直接下令給一分廠與總調,宋運輝扯著虎皮令旗下新車間幫了虞山卿一個忙。只是,令宋運輝心裡難過的是,虞山卿要去的這批產品,內銷價格遠遠低於外銷,金州非常吃虧。但是宋運輝有什麼辦法呢?而他對虞山卿與水書記的關係更添一層體會。

  人無遠慮,必有近患,宋運輝不得不開始考慮如何鞏固自己在出口科和新車間的地位,因此,他在教別人掌握技術的時候,開始有意保留。寧可自己辛苦一點,經常新車間與運銷處兩頭跑,也好過忽然一天被人踢開。至於出口科,成亦蕭何敗亦蕭何,都在水書記一念之間。

  事後,宋運輝便出差了。省化工進出口公司想代理金州總廠的出口業務,通過朋友,委託再委託地一直找到水書記,水書記讓宋運輝去談談。當然水書記是有前提的,但是,水書記已經在宋運輝心中失去光澤,水書記的話,宋運輝不會再如過去一樣奉為聖旨,他現在只會把水書記的話當作底線,底線之上,他隨意發揮。他從水書記話中找出的底線是,給不給省化工做,無所謂。因此,宋運輝盡可以放開了與省化工談判。他想碰觸一下代理費的數值,雖然壓下代理費,錢並不會落入他的腰包,但他想要嘗試。

  宋運輝有恃無恐,談得很放開。但在談的過程中,瞭解到省化工的福利待遇之後,除規定代理費外,他提出幾點附加,其中就有一條安插人員進省化工。省化工的經理答應得異常艱難,可最終還是看在金州巨大的代理費預期的面上,咬牙答應。

  等宋運輝三天后回金州,妻子程開顏卻交給他一個小小盒子,他打開,裡面是一串漂亮的紫色珍珠項鍊。程開顏說是虞山卿的妻子前天來他們家聊天,走的時候一定要把這個送給她,說是感謝。宋運輝將珍珠翻來覆去,問程開顏這玩意兒大約值多少錢,程開顏不知道,本市百貨店沒見過的,本市的都是白的,但估計得好幾百。

  宋運輝看看美麗的珍珠,再看看程開顏,程開顏眼神中流露出對珍珠的喜歡,結果還是讓程開顏退珍珠給虞山卿妻子,怎麼來怎麼去。當然,怕程開顏說話有誤,退不回珍珠,宋運輝自己先想好應對話語,教給程開顏。他不與虞山卿同流合污。

  回頭上班,宋運輝將與省化工的談判結果對水書記說了一下,尤其是那些附加條件。他上來就直說他覺得附加條件挺適合水公子,就是照著水公子的條件與省化工談的,說省化工答應可以兩夫妻一起去,而且以省化工與金州的火車距離,離家不算太遠。他又把省化工答應的房屋、收入等福利條件與水書記詳細說明。他談時已經想到,水書記一個兒子遠在上海,另一個在金州高不成低不就,不如去省進出口公司做全方位提升,反正有老子在金州支撐,省化工不敢虧待了水公子。

  水書記也很爽快,當下就直說這兩個名額讓他兒子兒媳去正合適,也很感謝宋運輝想得周到。與宋運輝詳細商量了後一步怎麼調動兒子的工作,便要宋運輝出面全權負責後續事宜,包括在金州和省化工兩處。

  宋運輝第一次做這等以權謀私的事,從水書記辦公室出來,心裡感慨自己的墮落,說明白了,他現在這個角色就是狗腿子的角色,與虞山卿沒什麼差別,與虞山卿所謀也是一樣。原因很簡單,上有所好,下有甚焉。他為自己找到解釋,為了一個在外貿的兒子,水書記是說什麼都不會繼續偏向虞山卿,讓新車間經常墮落地生產低價內銷產品了。他是用自己的墮落,換取新車間的不墮落。他安慰自己的良心,不,他自己並不沾手非分利益,他為的是他的寶貝新車間。他儘量忽略他的另外一個目的。

  回頭想想,原以為做這等宵小之事會非常難堪,可做了才知道,好多事都是大家心知肚明,只少個提出來的,只要條件成熟,這種事,都是順水推舟。

  宋運輝拒收虞山卿的禮,可虞山卿又沒法繞過宋運輝。因此,虞山卿求上宋運輝的時候,不得不看宋運輝的眼色,聽宋運輝的牢騷,宋運輝怨說總是插手新車間的工作,看盡人臉色,虞山卿就把這話放大幾倍,傳達給水書記,以便水書記從上往下地加壓,讓新車間儘快出貨。所有的抱怨,宋運輝都不直接向水書記說,而是由虞山卿出於個人需要,積極傳達。幾次三番,水書記煩不勝煩,知道這條關係不能不理順,否則宋運輝沒法幹活,而宋運輝此時又不可能離開出口科,出口科也需要他。水書記索性特事特辦,讓宋運輝跨單位到新車間又兼了一職,調任副處,虞山卿至此才明白,他被宋運輝利用了。可他也只能吞下這個啞巴虧。

  而宋運輝心照不宣,明白這個職位與水書記兒子的速速開赴省城就位大有關係。而他,則是終於又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去新車間了。

  這時,久無音訊的梁思申終於傳來消息,在她憋了一肚子火,準備將情況捅給媒體之前,好面子的外公、舅舅們屈服,她與外公、舅舅們庭外和解,拿了符合她意願的一筆,這筆錢足夠她讀書安家,但她也被痛斥為白眼狼,以後別想再上外公家的門。她秋天將升大學,已經選擇一家頂級大學的通知書,她準備中學畢業後回國一趟,見面詳談。

  宋運輝終於可以為梁思申松一口氣。但他告訴程開顏,梁思申將回國的時候,程開顏心裡很有點擔心,而且擔心外露,露了好幾天。出於一種深刻的擔心,程開顏在避孕措施上做了手腳。未幾,她果然懷孕。程開顏的懷孕令她自己心中放下一塊石頭,令她丈夫欣喜若狂。可她實在有點受不了宋運輝的謹慎,先是帶著她托關係找到相熟婦產科醫生,問詢各類注意事項;然後宋運輝每天研究有關書籍,每天對著她千叮嚀萬囑咐,就差恨不得一條繩子把她綁在床上養胎。程開顏感覺異常甜蜜,她雖然覺得宋運輝因為他姐姐流產去世的陰影而對她關心過頭,可她甘之如飴,她是天下第一幸福的孕婦。

  宋運輝兼職新車間後,忙了許多。但再忙碌,他也不要妻子忙碌,他動手將家務做好。程開顏常心疼宋運輝的忙碌,可宋運輝卻並不覺得累,或者辛苦,他反而覺得生活又多一個目標明確的盼頭,生活比之前的更有意義。只是宋運輝擔心,恐怕只有等程開顏將孩子順利生下,母子平安,他才會放下擔心。

  金州是個緩慢行走的巨人,但是在等級制度的運作上,卻是雷厲風行。宋運輝調升副處級別沒多久,都不須他向相關科室提出要求,相關科室已經笑容滿面地自己送上門來,遞上幾串鑰匙給宋運輝,讓他自己從處長樓群中挑一間中意的。金州總廠幾萬工人,上千科級幹部,處級幹部卻只百來號人。物以稀為貴,在金州,升到處級後,便基本上是萬眾仰望了,被萬眾仰望的人,自然是可以方便地撈取有利福利,不,甚至不須動手,自有人上門巴結。

  宋運輝這個農村長大、從小親近土地的人,再加擔心程開顏懷孕,行走樓梯不便,他挑了一間一樓的房子。房前房後都是寬闊的空地,處長樓的特殊地理位置,又決定此地樓距開闊,不存在太陽照不到一樓的難題。房子雖然沒有程廠長的廠長樓那麼寬敞,可已經是四室一廳,其中客廳寬闊,可以騎自行車繞行,而且還可以是二十八寸大自行車。房子裡面已經粉刷,所有水泥地上鋪的是白底紅花藍葉的地磚,衛生間地面已經鋪上馬賽克,還配有一隻罕見的雪白馬桶和雪白立式瓷洗臉盆,這還是今年初才改造的,與廠長樓同步。

  可是,宋運輝連原本的兩室一廳都填不滿,還空出一間什麼都不放,如今搬進處長樓,有限的幾件傢俱更是如滴水入海,找都找不到。請朋友幫忙搬家,等客人散盡,程開顏笑著踢開兩間什麼都沒放的房間的門,打開兩間房間的電燈,指著裡面道:「我們當年結婚時沒錢裝修房子,是多麼正確呀,嘻嘻,我們早就知道我們很快會換房子。小輝,哥哥都嫉妒死了。」

  宋運輝穿著皮鞋在空闊的房間裡走來走去,他有意踩得很響的腳步聲仿佛都有回音,他聽著靜謐中清脆的腳步聲響,志得意滿。「我們是處長樓最年輕的戶主,不久,我們的孩子將是在處長樓出生的唯一嬰兒。可惜你爸媽也有大房子,我家剛造了新房,爸媽不愛搬家,否則我們還可以與老人同住。這間,等我有空佈置出來做孩子的房間,這間做書房,擺兩張桌子,以後我看書孩子做作業,那間給你看電視,大廳……大廳那麼大幹什麼,哈哈。」

  反正家裡沒旁人,程開顏肆無忌憚地道:「書房只要一張桌子就行,誰知道我們孩子上小學之前,我們是不是還得搬家,跟我爸做鄰居去,這事兒沒準頭。我要在門外種上花,還要養只貓,以後和孩子玩,哈。」

  兩人嘻嘻哈哈開心好一會兒,程開顏忽然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笑問:「你上任三把火,是不是要擼誰呀?先說給我聽聽呀。」

  宋運輝眉毛一揚,有點張狂地道:「需要擼誰嗎?不需要。因為我從沒真正離開過新車間。我唯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保證我在新車間獨一無二的地位,進一步提升新車間對我的依存度。」

  程開顏疑道:「可是,大家不是都說新車間少不了你嗎?」

  「那只是短期現象。」宋運輝微微一撇嘴,「隨著越來越多的大學生分進新車間,我的那些優勢,很快會被別人追上。當別人與我的差距縮小到某一可承受範圍之內時,我的位置就不穩了。我現在所要做的,是得把貿易、生產、新產品開發、新工藝改進,甚至包括設備改良等聯繫在一起,全面提升新車間的技術領先地位,爭取在國際市場的競爭力,順便,推動我自己永遠領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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