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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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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2) 小楊饅頭叫楊巡,弟弟楊速。楊速初中畢業,兄弟兩個就帶上兩擔家鄉產的插座、插頭等小東西,坐火車趕去東北。一路聊天,楊巡感慨,爸爸起的好名字,害他們兄弟挑著饅頭擔子拎著雞蛋籃子天天走走走,現在又走走走,越走越遠,走去東北。 有早年走出去的老鄉們在東北一個城市花錢找關係租下百貨商店裡的電器櫃檯,小楊兄弟前去替他們看櫃檯。沒有固定工資,賣掉多,兩兄弟掙得多,賣掉少,兩兄弟掙得少。兩兄弟看一個櫃檯,楊巡嫌太閑,就帶上樣品走街串巷找單位去推銷。門房們見楊巡人小可憐,嘴巴又甜,常肯私下指點一二,告訴楊巡該找哪個關鍵人物。楊巡雖然人小,膽子卻大,再說已經做了一年的饅頭生意,嘴皮子靈光得很,即使面對嚴肅的老頭都不畏懼,常能把人說得心軟。可他才開始做電器,不懂什麼單位用得著這些電器,經常磨半天嘴皮子,人家才勉強看他這個人的分上買兩隻插座。不過即使如此,也比他弟弟守櫃檯的生意好一些。楊巡想,這就算是守兩個櫃檯掙兩份工錢的意思。雖然看上去收入還不如賣饅頭時,可楊巡不氣餒,才開始呢,他才開始賣饅頭的時候,買主也不待見他。別看他小,他經驗足得很。 這樣子東奔西跑兩個多星期,終於一家工廠供銷科長被大熱天汗流滿面的小小楊巡感動,寫出五種電器問楊巡有沒有,楊巡忙說有,從包裡拿出兩種符合規格的讓科長試用,說其他三種沒帶著,等下立刻拿來。其實其他三種楊巡管的櫃檯沒有,但他們老鄉在本市做電器的多的是,他找一下就在另兩處櫃檯找到那三種電器,跟叫老王的經理老鄉見老鄉,拿家鄉話商量一下分成,他就背上那三種電器飛快送去那家工廠,正好趕在下班前。那家廠供銷科長挺感動,要楊巡三天后來問問,看試用結果怎麼樣。楊巡三天后一問,科長一下要了五種七十多件,可把楊巡樂壞了,自行車整整送了四趟,花了兩天才送完。 拿來一筆不菲的分成,楊巡高興得立即沖去農貿市場買了一斤最便宜的豬肚皮肉,和弟弟敞開肚子吃了一頓紅燒肉,小兄弟兩個人滿足得如同過年。然後他依然走街串巷,尋找蹲伏在角角落落的機會。依然是有時有收穫,有時沒收穫,但是那些願意從個體戶手中要貨的廠家他都好好記下來,不管有沒有生意,他隔三差五上門去喊聲叔叔伯伯,有事沒事拜訪一趟,賠個笑臉,總能有點收穫。時間長了,手頭的單子越來越長,不得不在百貨商店買一本小筆記本記錄。這些都成了他手頭的法寶。兩兄弟的伙食也漸漸好起來,菜裡越來越多見葷腥。 但好景不長,很快,東北的冬天就來了。東北的冬天嚴酷得令人絕望,漫長得令人絕望,從不長凍瘡的小楊家兄弟先是四隻手腫得跟他們以前賣的饅頭一般,然後破皮潰爛,潰爛處偶爾見白骨森森。兩人努力抗寒,努力適應環境,購買本地人的衣服禦寒,購買特殊的煤爐放屋裡取暖,零零碎碎添置下來,花去他們好多剛掙的錢。等他們學會伺候煤爐,他們手上的凍瘡才好歹慢慢痊癒。又摔了不知多少跤,兩兄弟終於把冰上騎自行車的絕招也學會,終於適應東北的嚴寒。他們以為已經夠艱難,可老鄉卻說,畢竟小兄弟兩個年輕,不僅普通話學得比別的老鄉快,連對東北的適應也快於他人。 終於等到他們期盼已久的春節。元旦後,老鄉們就聚在一起談論回家的事,說到回家大家都興奮,可想到租房或者倉庫裡放的貨物,大家又擔心一個春節回來都給小賊清了。楊巡不知道多想家,可考慮幾天後,他跟大家提出,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要不大家把貨物都放到老王那間最大的倉庫裡,他不回家,由他守著倉庫。要老王他們帶他弟弟楊速回去再回來。他經常從那些老鄉手裡拿貨,大家大多認識他,相信他為人,再說又是摸得到家門的老鄉,萬一有什麼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大家於是都感謝了楊巡,紛紛回去取貨,將東西堆到老王倉庫。貨物太多,好不容易才能塞進楊巡的一張床,又剩下小小一角給他生煤爐。 楊巡一個人度過最淒清的冬天,每天鑽被窩裡看大家留給他生煤爐用的報紙雜誌,餓了在煤爐上烤兩隻饅頭,只有大年初一中午他才吃一頓餃子。等元宵節過後,老鄉們才陸續回來,他守著倉庫將東西一件不少地交還老鄉,贏得那些老鄉對他的讚美,尤其是老王對他從此青睞有加。 等將最後幾件貨色交出,天也漸漸暖了,很多工廠轟轟烈烈開工,需要購買貨品,楊巡怎肯放棄這等機會回家探親,直把這一波小高峰做過,又小賺一筆才肯回去。但回去之前,許多老鄉客客氣氣跟楊巡商量,要他幫忙帶點貨色回來。楊巡本不答應,他自己還想帶貨,半年做下來,已經知道什麼好賣什麼不好賣,他想帶點好賣的回來放租屋裡,省得永遠只拿小小分成。但回到租屋攤開信紙細細一算,那麼多人要他帶東西,他不如再問幾個人要帶什麼,都攢一起,索性叫一輛車放過來,不知有沒有的賺。他第二天就找運輸公司,問了去他家鄉的價錢。再跟老王他們一商量,大家都說主意好。於是本來想叫楊巡帶貨的,都數量翻倍。 出門在外,做的都是小買小賣的小生意,都對進價異常計較。每個人心裡都有一處最便宜的進貨處,都會偷偷找上楊巡,遞給一張字條,要楊巡保密,上面寫著某商品從A廠家進貨,找甲某,是多少價錢,合計多少錢,問哪個位址拿錢等,要楊巡一絲不差地按紙條上寫的去做,其中當然也有欺負楊巡人小聽話方便差遣的意思。沒等楊巡上火車,他們的電報早飛向家裡說明情況讓家裡準備錢。 楊巡一手接了二十來張字條,他又不是個笨人,如果都按那些人說的做,他在家裡得忙得無頭蒼蠅一般找一個月的貨都不夠。他坐火車上畫了一張大表格,同一產品都寫在一條橫線上,幾家一比較,就可以比出誰家最便宜,誰家品質最好等結果。回家後,他騎以前賣饅頭的自行車貨比三家,拿幾個人加起來的巨大進貨量砸人家廠家,壓廠家的出貨價,拿到比表格上的最低價更低的價,人家廠家見他還如同見親人。 楊巡邊打邊學,學了再打,忙碌二十來天,將貨差不多配齊,只差電線。十幾個人需要進電線,其中八個人想進一家叫登峰電線廠的貨色。楊巡以前一年天天挑著饅頭擔子到處轉,當然知道那家登峰電線廠在哪裡。一大早他騎車出發,近中午才到小雷家村,坐山口上先把兜裡倆饅頭吃了,才沖下山坡到那登峰電線廠。 到廠一看,好傢伙,整三條生產線,其中一條還是簇新,壯觀地排列在三架棚屋下。因為車間沒牆,站門口就可一目了然。難怪品種齊全,那麼多人要的貨色全有。 已經進了那麼多貨,楊巡稍有經驗,進廠門就直奔辦公室。登峰電線廠廠長辦公室裡有兩個人面對面坐著說話,那個對著門坐的凶漢看見楊巡,瞥了一眼閉嘴不說。背著門的那個就回轉頭來,看到毛頭小子楊巡,就道:「我們停止招工了。」說完就又背過身去。這裡面的正是雷東寶與雷士根。 楊巡立馬笑容可掬地拋出大買賣:「大叔,我來買兩千捆電線。」他既然人微言輕,那就進門就拋大買單,砸死對方。 這話一出來,士根又轉回頭,笑道:「回家叫你爸來,別尋開心。」 「我叫楊巡,錢我已經帶來,跟大叔談個價錢。不過有些需要定做。」楊巡走進辦公室,鎮定自若地自己找凳子坐下。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士根立刻明白眼前這男孩子是真的送生意上門。忙起身拿雪白搪瓷杯給楊巡泡杯茶。楊巡總覺得身側像有一束火線烤上身來,順著看去,卻是雷東寶靠在椅子上沉默注視。他忙賠笑打個招呼:「大哥你好。」 「叫他大叔,叫我大哥?」雷東寶依然虎視眈眈,「你家做什麼的?要那麼多電線做什麼去?他們放心你來?」 「我家農民,老爹去得早,我跟人去東北做生意養家糊口,這次回來幫大家發一些貨。大哥,聽說小雷家村支部書記也是早年父親去世的,都說他年輕有為,我說這是咱窮人孩子早當家啊。得早早跳出來掙錢吃飯,養活弟妹,不做事都等著喝西北風啊。」 雷東寶一聽笑道:「士根哥,還真是那麼回事,我們還不是讓窮逼的。以前只有一個目標,吃飽飯。」 直等雷東寶說了話,士根才道:「還真是的,那時每天想著能不打光棍已經美死了。小楊,這是我們村雷書記,我是登峰廠廠長,也姓雷。你說吧,要什麼規格。」 楊巡忙伸出兩隻手非要捧住雷東寶的一隻手握了,連聲說「久仰久仰」了,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士根。雷東寶對這種客氣早已習慣,沒啥受寵若驚的感覺,不過對楊巡印象極好。士根看了字條,又看看自己手頭的報表,道:「有兩種沒有庫存,我安排下去立刻做,你後天來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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